作者:劉繼興
在20世紀30年代,我國有四位國學大師:太倉唐文治,余杭章炳麟,吳江金松岑,無錫錢基博。今之世人,多知錢鐘書而不知其父錢基博。其實,錢基博的國學造詣在兒子錢鐘書之上。古今父子皆為大師者十分罕見,無錫走出的這對父子就是這樣的佼佼者。
錢基博字子泉,號潛廬,生於1887年,與弟基厚孿生,是民國時期著名的古文學家、文史專家和教育家。他自幼聰明好學,5歲由長兄子蘭授課,9歲讀完《四書》、《五經》和《古文翼》並能背誦。10歲時由伯父仲眉課以《史記》和唐宋八大家文選,並教其學習寫作策論。13歲讀《資治通鑒》和《續資治通鑒》,先後將2部巨著圈點7遍,又精研《讀史方輿紀要》。16歲撰《中國輿地大勢論》,發表于《新民叢報》,深得梁啟超讚賞;撰《說文》一篇,發表於《國粹學報》。
1909年,江西提法使陶大均看到錢基博的文章,“駭為龔定庵複生”,遂招之入幕,那時他年僅 22 歲。他被陶大均賞識招為幕僚後,月薪白銀百兩,待之如上賓。民國二年,直隸都督趙秉鈞、江蘇都督馮國璋皆因其才學,招他為秘書,他毅然謝絕,後進入教育界,曾先後任聖約翰大學國文系教授、清華大學教授和浙江大學教授。抗戰勝利後,受聘于武昌華中大學(即今華中師大前身),直到1957年病逝。
勤奮治學是錢基博父子的共同特點。錢基博“于車塵馬足間,也總手執一卷”,以至“生平讀書無一字滑過”。他博通四部之學,以治集部之學見稱於世,有“集部之學,海內罕對”的美譽。鼎鼎大名的張謇讚歎他的文章“大江以北,未見其倫。”國學大師錢穆贊曰:“余在中學任教,集美無錫蘇州三處,積八年之久,同事逾百人,最敬事者,首推子泉。生平相交,治學之勤,待人之厚,亦首推子泉。” 錢鐘書也曾這樣稱讚父親:“先君遺著有獨絕處。”
錢基博著述頗豐,其著作主要有《韓愈志》、《韓愈文讀》、《明代文學》、《國學必讀》、《經學通志》、《古籍舉要》、《文心雕龍校讀記》、《駢文通義》、《版本通義》、《中國文學史》、《現代中國文學史》等,是當之無愧的國學大師。
在教育兒子錢鐘書方面,錢基博也很有一套。
據錢鐘書在《槐聚詩存》序文裡回憶說:“余童時從先伯父與先君讀書,經,史、‘古文’而外,有《唐詩三百首》,心焉好之。”錢鐘書一出世就出嗣給伯父錢基成,伯父對錢鐘書採取放羊式教育,管教不嚴,每天下午授課,上午則帶著他上茶館、聽說書、品民間小吃,錢鐘書玩得非常開心,逐漸染上了晚起晚睡、貪吃貪玩的壞習慣。父親錢基博為此很是擔心。氣得他想懲戒一下錢鐘書,但又擔心兄長不滿,於是就提出讓鐘書進入新式小學讀書。在家裡,錢鐘書沒有學過數學,進入小學後跟不上班,錢基博就為他“惡補”數學,可是,無論他怎樣講解,兒子就是不開竅,氣得他擰兒子的皮肉,用以懲戒。
1920年,伯父去世後,由父親錢基博直接管教,終於使兒子改變了壞習氣。錢鐘書才思敏捷,只要靜下心來讀書,幾乎是過目成誦,一旦與夥伴們玩耍時,就信口開河,臧否古今人物,錢基博就為他改字“默存”,取意于《易經·繫辭》中的“默而成知,不言而信,存乎德行”。意思是告誡他少說多做,以防口生禍端。
據錢鐘韓(錢基博的孿生弟弟錢基厚的兒子,中科院院士)回憶說,當他們兩人在東林小學讀書時,每天下午放學後錢基博(時在無錫第三師範任教)就要他們去他辦公室自修或教讀古文,等到三師在校學生晚餐後才帶鐘書和鐘韓兩兄弟回家。據錢基博的弟子王紹曾教授說,錢鐘書在中學讀書時,其父在無錫國學專門學校教書,每星期五晚上兩節課,即跟他父親到國專隨堂聽課。
錢基博對錢鐘書管教很嚴,為其學習不努力不惜飽以老拳。1926年秋到次年夏天,錢基博應清華之聘北上應教,當年寒假就沒回無錫,那時錢鐘書正讀中學。少了拘管,錢鐘書狂讀小說,直到假期結束,才恍然記起連課本書角都沒翻過,1927年暑假錢基博趕回來考問功課,自然是不能過關,被痛打一頓。這次痛打竟然起了作用,激起錢鐘書發憤讀書的志氣,廣泛涉獵《古文辭類纂》、《駢體文鈔》、《十八家詩鈔》等,打下了堅實的古文基礎。
錢鐘書後來寫客套信從不起草,提起筆一揮而就,如果是八行箋,幾次抬頭,寫來恰好八行,一行不多,一行不少。這般功夫也是他父親訓練出來的,想當年他的額頭上為此挨過不少“爆栗子”呢!錢基博還讓錢鐘書“單日作詩、雙日作文”,養成了很好的寫作習慣。
有其父必有其子,錢鐘書的文風直逼父親,錢基博很是欣慰與自豪。1930年,國學大師錢穆的《國學概論》出版前,要錢基博給他寫篇序文,錢基博就將這件事交給兒子錢鐘書來寫。錢鐘書寫完後,錢基博通讀一遍,覺得言辭肯綮無懈可擊,就寫上自己的大名交稿了。
1929年錢鐘書考進清華大學之後,他父親經常給他寫信,告誡他“兒之天分學力,我之所知;將來高名厚實,兒所自有!立身務正大。待人務忠恕”。還在信中寫道:“現在外間物論,謂汝文章勝我,學問過我;我固心喜!然不如人稱汝篤實過我,力行勝我,我心尤慰!”並希望他“淡泊明志,寧靜致遠,我望汝為諸葛公、陶淵明;不喜汝為胡適之、徐志摩!”他還曾讚賞有加地說:“兒子錢鐘書能繼承父學,尤喜搜羅明清兩朝人集,以章氏文史之義,抉前賢著述之隱,發凡起例,得未曾有!每歎世有知言,異日得予父子日記,取其中有系集部者,重理為篇,乃知予父子集部之學,當繼嘉定錢氏之史學以後先照映,非誇語也。”言語之中,洋溢著做父親的自豪。
錢鐘書對父親也很孝順,1938年秋,學成歸國的錢鐘書被清華大學破例聘為教授,次年轉赴國立藍田師範學院任英文系主任,因為父親錢基博時任國立師範學院國文系主任。這一時期是錢鐘書的多產期,他在藍田著手寫《談藝錄》,出了一冊《中書君近詩》,並撰寫了《寫在人生邊上》的半部。最重要的是他在藍田構思,孕育了小說《圍城》。
父子同校,交流機會自然多。在國外學會了燉雞手藝的錢鐘書,還經常親自為父親燉一缽好湯……錢鐘書還曾妻子這樣談論其父親:“爹爹因唔娘多病體弱,而七年間生了四個孩子,他就不回內寢,無日無夜在外書房工作,倦了倒在躺椅歇歇。江浙戰爭,敵軍搶劫無錫,爺爺的產業遭劫,爺爺欠下大筆債款。這一大筆債,都是爹爹獨力償還的……等到這一大筆債還清,爹爹已勞累得一身是病了。”
錢基博是有家國情懷的知識份子,精神境界很高。建國後,錢基博將5萬餘冊藏書全部贈給華中大學(後改為華中師範學院)。1952年,他又把歷年收藏的甲骨、銅玉、陶瓷、歷代貨幣、書畫等文物200餘件,捐贈給華中師範學院歷史博物館。此外,尚有碑帖宇畫1000余件、方志1000餘種,悉數贈予蘇南文物管理委員會和江蘇泰伯文獻館。不把這些寶貝留給兒子,卻造就了同樣淡泊名利的一代鴻儒、“文化崑崙”錢鐘書,留給了世界一個文化奇跡。(劉繼興)
|
留言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