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的大過
2015-03-11 09:10:19 聯合報 薛仁明
《論語》裡頭,孔子曾自述:「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這前兩句怎解,歷代爭訟不已,向無定論。我讀書不求甚解,對此爭論,一方面覺得頭大,二方面也覺得無味。可雖如此,我對此章末句,卻是深感興趣。簡言之,我很好奇,孔子到底有啥「大過」?
魯定公九年,五十出頭的孔子,先是擔任中都(魯邑名)宰,政績卓著,才一年,「四方皆則之」,不多久,升魯司空,再升大司寇,定公十四年,孔子以大司寇行攝相事,與聞國政,數月之後,就將魯國治理到路不拾遺、商賈不報虛價。就在孔子風生水起之際,「不知怎地」,一下子卻從政治的高峰摔落下來,踉蹌去職,黯然離魯,從此,展開他漫漫十餘年的周遊列國生涯。這顯然是孔子畢生極緊要、甚至也最緊要的一個大轉折,但是,這也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樁「大過」嗎?
在那當下,孔子恐怕沒太多的自覺。剛離魯時,他更像是個失意的政治流亡者。但凡失意者,難免會憤懣、會不平;孔子不至於此,但悵然的他,仍多有嗟嘆。那天,離開了曲阜,夜宿「屯」地,魯國的師己送行,不平地對孔子言道:先生,您是沒有過錯的呀!(「夫子則非罪!」),孔子慘然一笑,「吾歌,可乎?」(我用唱的,行嗎?),於是唱道,「彼婦之口,可以出走;彼婦之謁,可以死敗」(婦人的口舌,可以離間君臣,使賢臣出走,使國家敗亡),最後,又不無自嘲、故作輕鬆地唱了兩句,「優哉游哉,維以卒歲!」(我就逍遙散盪、湊和地打發日子吧!)
師己回到曲阜,據實將孔子的話轉告給魯國第一權臣、也是使孔子離魯的關鍵人物季桓子,季桓子聽罷,喟然嘆曰,「夫子罪我,以群婢故也夫?!」季桓子聽得出來,孔子說的是群婢,矛頭當然是指向他;此番說詞,不過是孔子的婉轉罷了!真正的問題,又哪裡是因為那群美女呢?
外表看來,這事是導因於孔子大展長才之後,引起齊君戒懼,擔心魯國一旦強大,將成齊國威脅,於是送美女八十人、寶馬三十駟,刻意拉攏,藉以分化。這時,季桓子看了又看、想了再想,最後決定,請魯定公接受齊國這番 「心意」,遂偕同一道「往觀終日,怠於政事」。這時,子路沉不住氣,首先對孔子言道,「夫子可以行矣」;孔子還抱著一線希望,想再緩一緩;就看看魯君大祭之後,是否將該送給大夫的祭肉照常送達。結果,孔子失望了。
這時,孔子心中百味雜陳,在離魯的路上,不免要感慨時運不濟、受困於「主昏臣佞」之局!可能得反覆琢磨了一陣子,才意識到事情沒那麼簡單。季桓子的「往觀終日,怠於政事」,顯然只是一個政治動作,裝昏庸、當佞人,其真正目的,也就是要「攆」孔子走;季桓子不過是在齊國示好之際,趁勢與齊國唱唱雙簧、「裡應外合」罷了!這一切,其實都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季桓子與齊國對他的戒懼,慢慢想來,也似乎都有跡可循。只是當時他身在局中,又那麼意氣風發,對於形勢之變化,對於整個局面的相互影響,憑良心說:失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