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經與德行教育

/王財貴

 

 

    首先,人自然有一顆求完美的心,這是人向上向善的動力,可以說是“聖性”;但這個求完美,如不善用,會變成責備的心;求全和責備,都在“理”的層次上對人生有所希求。“理”,是純粹的,是容易一下把握到的,但,理總會被要求要實現在“事”上而後止,而“事”是多樣的,有程式的,不容易一時達成的。所以,責備一不善用,就變成挑剔批評,見“事”一時不得完美如理,就起了憤世嫉俗的心;憤嫉之極,常發狠而致魯莽毀滅在所不惜;而這些責求挑剔憤恨及毀滅,本皆來自于“求完善”的“本心”,所以有人,甚至帶動大批徒黨,進行絕世浩劫,而還自以為是“替天行道”。人間一切大罪大惡從此而出。人一時昏昧糊塗,即會由善而變為不善,所謂“天下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矣”,不可不察。

 

如何善用此嚮往神聖之本心本意,而無差錯?中庸教人要有“道並行而不相悖,萬物並育而不相害”之寬容的雅量,大學又教人知道“物有本末,事有終始”,若能於此“知所先後”,“則近道矣”。

 

譬如讀經與德行兩種教育,既皆有意義,皆欲匡導人心,理應樂觀其並育並行,共扶聖業。若一時不能完全顧及,亦應以“本末”問題安排,徐徐而圖,令得兩面圓滿,方是道理。若有人以“是非”問題來看待,以至讀經與德行形同水火,必欲其“你死我活”,何其愚昧也!何其可悲也!

 

至於何者為本,何者為末?亦不是截然可判者。以人生之總體言,固當以德行為本,而學問為末,尤其“呫嗶咿唔記誦之學”,更是末中之末。然以人生之成長經歷看,則要求小兒“循規蹈矩”,未必合乎人情,而“呫嗶咿唔”,乃小兒之本領,幼年不讀,老來難成,所以,欲求學問,當在“幼時”以“記誦”為本也。

又,學問有兩類,一者知識,二者智慧。空有知識,而無德性者,知識反濟其奸。但有智慧者,必兼尊德性。讀經所誦者,是智慧之書,雖未必即能開啟智慧,然必增其開啟智慧之契機,則無可疑也。于讀經之時,可同時施行德行教育。不必停下讀經,專做德行也。又,因讀經而開智慧者,必然有大德,斯又有越乎“循規蹈矩”之教者矣。

 

又,責問教讀經的人:“你是誠實的人嗎?”,認為誠實了,才可以教讀經。猶如責問人:“你是聖人嗎?不是聖人,還敢用聖人之道教人?”注意!這是五四時代胡適之的技倆,他說:“你懂經典嗎?不懂經典,還敢教孩子讀經,不是自欺欺人嗎?”這也是誤用了“求完備”的思考模式,讓中國人誤入歧途將近一百年,到現在,很多人還是這樣糊塗,這種思考法,真是可歎!我在“讀經教育說明手冊”中,就曾經反問:“如果家長不懂經典,就不可以教孩子讀經,那中國人什麼時候可以懂經典?”結論當然是“永遠不懂”!同理,如果一個德行不夠完美的人,就不可以教孩子德行,甚至不可以教他聖人的道理(讀經),那中國人何時會有德行?何時文化能夠復興?

 

我們推廣讀經,不僅是希望孩子能從經典中,得到聰明和學問,最重要的,乃在期待他立君子聖賢之志。所以實施讀經的人,必定同時注意德行教育。

 

但不會等待大人們都成學者聖賢了,才來教讀經,才來教德行。我們這一代是被犧牲了,我們的學問不好,德行不高,但我們的教育不能等。

 

我認為教育的最高意義,不在於由聖賢教出聖賢,乃是能由匹夫匹婦即能教出聖賢。因為教育所憑藉者,一是身教,一是言教。粗淺的看,“言教不如身教”,是不錯的。但一個普通的家長老師,有何高德之行,可以做為“聖人之師”?所以,深入來看,應該說“身教不如言教”,如果此“言”是聖賢之言的話。

 

經典,即是聖賢之言,家長教師與兒童,同時讀經,皆受經典之啟發,改過遷善進德修業,將日進而不自知,此方真是“德行教育”。畢竟德行是一輩子的事,是要從內心處考察的,是不能量化的,不能只看表面的,不能以一些既定的標準來苛求,也不是當前有了一兩個合乎德行的舉止,便可視為成功,便可保證一生無憾的。

 

近年來,我們希望教讀經者,同時必教德行,而期相輔相成,使天下老少漸進乎善而已。不知教德行者,何以要求讀經師生必俱為聖人,苟一時不成聖人,便要排斥讀經,豈非求全太過,而至魯莽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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