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4.11 聯合報 --經學宗師毓老最後一課 聲影震學生

 
 
 
經學宗師毓老最後一課 聲影震學生
 

 

經學宗師愛新覺羅‧毓鋆昨天舉行告別式,毓老的學生、李登輝的易經老師劉君祖代表緬懷先師。
記者胡經周/攝影

「中國有這麼多書,你們讀過幾本?有沒有讀懂?又會不會用?」台北第二殯儀館公祭會場裡,當經學宗師「毓老」愛新覺羅‧毓鋆頭戴瓜皮帽、鬚髯飄逸的錄影畫面出現,宏亮聲音迴盪室內,數百位遍及產官學界的毓老學生,不少人都止不住啜泣。

在台講經逾一甲子的愛新覺羅‧毓鋆,為清太祖努爾哈赤次子代善的後代,學生尊稱毓老,三月二十日清晨因心臟衰竭於台北家中辭世,享壽一百零五歲。

他數十年的學生、南亞科技科技副總白培霖表示,毓老骨灰預定送回中國東北家鄉。

毓老一生傳奇,他和滿清末代皇帝溥儀同年,四歲由母親親授四書,六歲開始陪溥儀讀書,受業於王國維、康有為、梁啟超等名儒。十三歲讀完十三經後,又留學日、德學習軍事。

一九四七年蔣中正安排他來台,曾在台大、政大等校任教,並在胡適推薦下教導研究中國文化的博士生。一九七一年他在台北開辦私塾「天德黌舍」(後稱「奉元書院」),逾百歲仍教課,東西學生數萬人,包括內政部長江宜樺、海基會董事長江丙坤、監察院委員周陽山、明清史專家徐泓、台大社會系教授孫中興、作家蔣勳、張輝誠、科技人溫世仁等。

李登輝的易經老師劉君祖,昨天代表毓老學生致詞。他說毓老講經一甲子,一般認為這是「述而不作」,但毓老「把經講活,經世致用」,「這是『以述為作』!」

代表中年輩學生致詞的白培霖,回憶二、三十年前在毓老家上課,小小空間常塞滿兩百人,可見毓老魅力。青年輩學生則回憶,毓老百歲時一度住院,他前去陪伴,常半夜被毓老喚醒談經至清晨,還曾「一進病房就要我們抄『正氣歌』」。他難忘每次看到毓老,總是「左手放大鏡、右手捧書讀」的形象;「毓老還要求安眠藥減量,好多讀一些書。」

芝加哥大學教授夏含夷,昨天從美國專程趕來,代表眾多洋弟子向毓老致意。

他說六歲的兒子也很愛毓老,壓抑著悲傷要爸爸去台灣「千萬不要哭」,「從他的身上,我看到毓老傳經的願望,將會延續到下個世紀。」

總統馬英九也送來褒揚令,闡揚毓老傳授經典之功,由總統府秘書長伍錦霖代頒。學者黃光國因父親曾任溥儀醫師,因此與毓老結緣,也來現場悼念。

【2011/04/11 聯合報】@ http://udn.com/

以經解經 毓老強調要做事
 

 

一代經學宗師毓老,離世前仍心念教學不輟。曾任台大歷史系主任的明清史專家徐泓指出,上月北京清華大學等校率團訪毓老,說將在清大撥地、建宿舍蓋「奉元書院」,還奉上王國維墨寶當禮。毓老約徐泓三月二十日早上十點共商大計,未料當日清晨毓老即猝逝。

徐泓指出,毓老教學從不僅是「讀書」,而是強調「要做事」,一心盼中國學問傳世發功效,「我讀經書,全靠他開竅,他幫我把經典讀活了,知道中國人智慧的厲害。」

南亞科技副總白培霖回憶,大學時毓老教課周一至周五輪流上不同經,分別是易經、四書、春秋、詩經、莊子等子書。大學生晚上恨不得去玩,他卻沉迷上毓老的課,「一般老師常用他人註釋講經,他總『以經講經』,再加上以人生經驗活用解釋,每次上完課我都覺得電力飽滿。」他強調,都是不會教的「冬烘先生」,才讓人以為經學枯燥無用。

台大社會系教授孫中興感嘆,毓老曾說想在苗栗山區土地建立學校,盼他研究,他卻因不熟悉,只在教育部福利社買了設校的法規辦法說明就擱延。

徐泓則指出,毓老雖已遠,但他的學生如劉君祖、王鎮華等人都在民間開課,期盼文化種子繼續傳承。

 

毓老歷經三度亡國 仍帶光明給學生

 

懷念毓老

 

在台大念書時,聽包比德說有位滿洲王子(毓老)在自家辦私塾,講授四書五經。當時我剛到台灣,對中國文化求知若渴,在包比德的引介之下,我成了黌舍的學生,在那聽了三年的課。

他身材高大,氣宇軒昂,身著漂亮的長袍,頭戴藍色小帽,左手拿著一串念珠,右手戴一枚琥珀色的玉戒,濃眉長鬚散發著威嚴,聲音低沉而宏亮,有貴族氣息。而課堂在景美鄉下,天氣炎熱時,農家的豬糞味臭不可當。三年多半在這種環境簡陋、心靈充實的對比中度過,讓我們嘗到「在陳絕糧,弦歌不衰」的滋味。

老師講課能讓同學感受經書的原汁原味,同時還能讓書發出光芒。時局艱難,「君子素其位而行」成了他鼓舞人心的話,也是他的自白。《論語》在他入情入理的解釋下不但好懂,同時也能想見孔子的靈性、機智、憤怒、傷感。

而老師的課是有進度的,從《論語》到《大學》和《中庸》,再到《禮記》和《易經》,儒家思想鬱鬱蔥蔥,大氣磅礴。這趟路有如登山,在山腰處,偶能喘口氣眺望美麗的視野,譬如讀到「(君子)……參天地之化育」時,是一處勝景;而第三年,在讀到「天行健,君子自強不息」時,只覺飄然雲海之上,心中有不可言喻的神奇之感,應該是到了山頂。

毓老師還有一顆赤子之心。我有一次帶了一瓶茅台給他表示敬意,不料他當場就把酒開了,並問我味道如何,有無回甘?隨後他開了一個箱子,從裡面拿出骨董字畫展示。其中有一幅五米長的字,是王陽明的。有一幅楷書簡直和新的一樣,卻是唐人駱賓王所書。還有色澤美麗的黃色玉琮,在把玩之後,我問老師是什麼時代的,他說:「夏代。」

那天相聚很難忘,師生共飲,也賞玩連故宮都沒有的無價之寶!很多中華民族最優異的文化被他監護著,也融入他的生命中,成為意蘊深遠的東西。夏代的琮讓人想到老師「夏學」的理想,美酒的回味讓人想到君子的美德。

相對於一生的時間,三年不長,大學畢業後我很少和老師聯繫。但他的課和他的人時常縈繞在心中,我離開他了,但他還跟著我。

在大陸傳統文化蕩然無存,以及台灣質疑「外來文化」的大局中看待老師的一生,益顯其人之特殊。他歷經三次亡國,一個人飄洋過海到台灣來,流離失所,孤苦的滋味一定不好受;但他沒有孤獨或抑鬱,反倒以驚人的毅力投入振興風雅、繼往開來的工作。

黌舍全名曰「天德黌舍」。老師就像一陣天風,至大至剛,從千里之外吹來,從遙遠的古代吹到現代,從中國吹到台灣,把消沉將熄的中華文化的灰燼吹醒了,給無數年輕人帶來光明和力量。

這是一個最美的傳奇,而它的意義還有待我們思索。

【2011/04/10 聯合報】@ http://ud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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