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輩出的古代語文教育:先背誦! 文/唐曉敏教授
碩士生導師,文學博士,現為中國語言文化學院漢語言文學專業負責人。原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國際傳播學院教授、院長,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曾獲北京高校教學名師、北京高校育人標兵等多項榮譽。
語文能力的培養很簡單—讀一本有份量的書
很偶然地在網上看到,有人談到自己閱讀《資治通鑒》的經歷,說:《資治通鑒》絕對是對我影響非常大的一本書。2001年3月,我跟同學閒聊古今中外,竟然扯到了《資治通鑒》。他說他家有三大本,我要的話,可以借給我。在這之前,我只看過語文課本上選的《赤壁之戰》。我當時沒想什麼就借來看了。
那一年春天,我的時間全部花在這部書上。我連課都顧不上了。我當時還真是看不懂。只好硬著頭皮看下去。我讀白話文的速度很快,一個小時100來頁沒有問題,而我讀《資治通鑒》,一個小時勉強只能讀20來頁。可見當年的水平有多差。後來因為功課一退再退,而且馬上高三了,我不能再這樣子持續的讀課外書了,我也沒有把這本書讀完。只讀了一大本。也就是停在三國時期。這應該算是我讀的第一部國學名著。讀那本書,我的文言文水平提高了非常多,視野也大大地開闊了。
他說:「讀那本書,我的文言文水平提高了非常多」,我非常相信這一點。讀過《資治通鑒》的三分之一以後,文言文水平不可能不提高。而且我還相信,不僅是文言文的閱讀能力會大大提高,白話文的閱讀乃至寫作能力也同樣會大大提高。
實際上,語文能力的培養,就是這樣簡單。好好地讀一本有分量的好書,甚至是好好地背誦幾十篇好的古文,也就有了閱讀與寫作的能力。
黃藥眠回憶自己當初的語文學習時講:他讀小學,讀的都是古文,「《滕王閣序》《進學解》《赤壁賦》等等」。「在這個高等小學讀了三年以後,我的古文寫作基本過關」,「可以說,我的寫作的基本功,在縣立高等小學已完成了。」
為什麼現在卻這麼「麻煩」:讀書讀了十年,十幾年,閱讀與寫作能力仍然很差?主要原因是學習不得法。
語文教育的彎路-「字詞教學」
古人學習語文,直接面對的是篇章。今天,我們斤斤計較的卻是「字」、「詞」。我們總是認為,篇章的基是「字」、「詞」,因為文章是「字」、「詞」組織起來的,所以,要學好文章,就需要打好基礎,於是,我們把主要精力都放到字、詞的積累、分析與研究上了。於是,我們指導學生積累字詞,讓他們掌握各個詞的基本含義、引申義……考試主要也是考這些。這是上了語言學家的當。
文章閱讀與寫作能力,固然得認識一些字,但主要是通過閱讀好的文章才能提高。而且,這一過程恰恰又是進一步理解字詞的過程。就是說,必須是通過文章閱讀、背誦,才能掌握字詞。這就好比是,鍛鍊身體,固然也表現為肌體的細胞的健康,但我們不能是一個一個地「鍛鍊細胞」。
實際上,許多有識之士早就看出這個問題。周谷城先生就說過:我們要知道,識字量不是用識字的方法所可以增加的。因為字不是單獨可以識的,如此識法,即使識了,未必能讀書看報。我還記得,在中學時代,因學英文,會把一部字典從頭到尾讀得爛熟,但是遇到了生字,還是不懂,反而愈弄愈糊塗了。因為一字一義的極少。任何字的真意義必須看他的上下文而定,所以就是已識的字,換了一個新的位置,也許意義與所識的大不相同。
他還說道:「一篇文中或一本書中有若干字不識,只須大意可懂,盡可以不去管他,至於字的音不識更不重要,技術字的形記的清楚,也情有可原」,這是非常高明的讀書方法,今日的學生,若果真這樣讀書,哪怕是只讀一本有分量的好書,也就可以獲得不錯的閱讀寫作能力。
大師輩出的古代語文教育—先背誦
近百年的語文教學,其重要的內容之一是「字詞教學」。為此,我們花費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
古人是怎樣做的呢?簡單說,古人,也包括上個世紀前期家塾的語文教學,基本沒有「字詞教學」。
古人讓孩子讀書,並不講其中字詞的「意思」。字詞的「意思」,兒童是在大量讀書的過程中自然懂得的。
對此,趙元任講過:「從前所謂‘念書’就是念書,先生不一定講,學生也不一定懂,真是‘讀書不求甚解’,可是過了一陣,甚至過了多少年,書里的意義漸漸地明白了。」
鄧雲鄉也說:傳統語文教學也有「講」,但是——這個「講」,現在的讀者要理解,不是一般講解詞句意思,這是靠熟讀背誦當中自然理解,老實說是不必講的。明清兩代八股文教育中的所謂「講書」、「開講」,都是講《四書》中的每一句話如何發揮,如何寫成一篇八股文。
對此,周振甫說得更明確、更細緻。他寫過一篇非常好的文章「我們怎樣學習古文」,文章用「立體的懂」概括傳統語文教育不講「字詞」的特點和優點。他說道:不論唐代人或是近代人,他們從小就能讀懂古文,不僅會讀,還會寫古文和舊體詩。為什麼現在人讀懂古文會成問題呢?這當跟讀法有關。我曾經聽開明書店的創辦人章錫琛先生講他小時的讀書。開始讀《四書》時,小孩子根本不懂,所以老師是不講的。每天上一課,只教孩子讀,讀會了就要熟讀背出。第二天再上一課,再教會孩子讀,讀熟背出。到了節日,如陰曆五月初五的端午節,七月七日的乞巧節,九月九日的重陽節,年終的大節,都不教書了,要溫書,要背書。如在端午節把以前讀的書全部溫習一下,再全部背出。到年終,要溫習一年讀的書,全部背出。……因此,像梁啓超的「六歲畢業《五經》」,即六歲時已把《五經》全部背出了;所以他「九歲能日綴千言」。因此,《唐才子傳》里講的「六歲善辭章」,「七歲能賦詩」,……也就不奇怪了。
熟讀背誦後的懂—是立體全面的懂
我向政協委員張元善老先生請教,問他小時怎樣讀書的。他講的跟章錫琛先生講的差不多,他說開始讀時,對讀的書完全不懂。讀了若干年,一旦豁然貫通,不懂的全懂了,而且是「立體的懂」,它關鍵就在於熟讀背出,把所讀的書全部裝在腦子里。假如不是熟讀背出,把所讀的熟書全部裝在腦子里,讀了一課書,記住了多少生字,記住了多少句子,這只是「點線的懂」。記住的生字的點,記住的句子是線。點線的懂是不夠的。因為一個字的解釋在不同的句子中往往因上下文的關係而有變化,一個字在不同的結構里會有不同的用法,記住了一個字的解釋和一種用法,碰到這個字的解釋和用法有變化時就不好懂了。
……把一部書全部讀熟就不同了,開始讀時不懂,讀多了漸漸懂了。比方讀《論語》,開始碰到「仁」字不懂,「仁」字在《論語》中出現了104次,當讀到十幾次「仁」字時,對「仁」字的意義漸漸懂了,當讀到幾十次、上百次時,對「仁」的意義懂得更多了。因為熟讀背誦,對書中有「仁」的句子全部記住,對有「仁」字的句子的上下文也全部記住,對於「仁」因上下文的關係而解釋有變化也罷,對有「仁」字的詞組因結構不同而用法有變化也罷,全都懂了,這才叫「立體的懂」。
可以說,周振甫已經把道理說得非常清楚了。
甚至,學習過漢字的日本人也有這方面的經驗。如日本的諾貝爾物理獎得主湯川秀樹講自己小時學習漢文典籍的經歷時,就說:入小學以前,就學了中國的各種古典,其實只是跟在祖父的後面吟誦,開始當然是不懂,但奇怪的是,雖然沒有人教,後來竟也似懂非懂了。總之,學習語文,關鍵是多讀文章;文章讀得多了,特別是能夠將這些文章背誦下來。其中字詞的意思自然就能夠懂得。一時不懂,慢慢也肯定能夠懂得。
我們的語文教學,之所以少慢差費。重要的原因就在於此。我們的孩子沒有多少時間讀書,這些時間都用到「字詞教學」上了。實際上,我們若是讓孩子多讀書,這些書籍的字詞本來是早就可以認識、掌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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