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千年嫁東坡

阿波羅新聞網 2016-11-28 訊】作者:大老振
 

這世上有一種愛,叫做‌‌‌‌‌‌‌‌‌‌“執子之手卻無法與子偕老‌‌‌‌‌‌‌‌‌‌”;

這世上有一種愛,叫做‌‌‌‌‌‌‌‌‌‌“相濡以沫卻無法共度白頭‌‌‌‌‌‌‌‌‌‌”;

這世上有一種愛,叫做‌‌‌‌‌‌‌‌‌‌“心心相印卻無法生死相許‌‌‌‌‌‌‌‌‌‌”。

這是怎樣的一種無奈和悲哀!

可是這種無奈和悲哀,他卻一次又一次地經歷。他不僅一生大起大落,還要在愛情上不斷地經歷生離死別。當他和他所愛的女子陰陽兩隔,他要如何擦乾眼淚,繼續微笑上路,把他鐘愛的詩詞、把他溫暖的文字灑滿人間。

他是這人世間最才華橫溢的詩人,他是這人世間最多情而專情的丈夫,他也是這人世間最單純最使人心疼的孩子……

東坡啊——

如果時光真的可以穿越

我願捨棄生生世世的輪迴

回到千年之前

嫁給你

陪伴你在蕭瑟的風中

微笑淚流

一生相伴一世守候

……

1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這一年的東坡,年已不惑,他的妻子王弗已經離開他整整十年了。

十年前的他,意氣風發,對人生充滿瑰麗的想像。那時他還不叫‌‌‌‌‌‌‌‌‌‌“蘇東坡‌‌‌‌‌‌‌‌‌‌”,他的名字是:蘇軾。

皇佑六年(公元1054年)一個春日融融的清晨,陽光掠過奔騰的岷江,穿過綿延的竹林,把微笑灑向四川青神縣的中岩書院。十九歲的蘇軾和老師以及他的同伴們正圍在一個清澈的小池塘邊,望著眼前這群聽到呼喚聲就聚攏來的魚兒,微笑著為這個小池命名為‌‌‌‌‌‌‌‌‌‌“喚魚池‌‌‌‌‌‌‌‌‌‌”,他不知道,他的這個舉動成就了他美滿的姻緣。

正在小軒窗邊梳妝的王弗剛巧讓丫環給父親送來一張紙條,上面赫然寫著三個字:喚魚池。

老師摸著鬍子笑了,蘇軾驚喜萬分,他扭頭向那個少女望去,看到了十六歲的王弗羞紅的臉頰,紅似桃花、燦若雲霞。

王弗聰敏,她能在蘇軾背書想不起來的時候給他提示,寒窗苦讀、紅袖添香,是這對才子佳人留在記憶里最美好的一幕。

王弗善識人,她能給這個認為‌‌‌‌‌‌‌‌‌‌“天下無一個不是好人‌‌‌‌‌‌‌‌‌‌”的丈夫以勸告,她曾經要丈夫遠離一個叫章惇的朋友,蘇軾不信。多年以後,當章惇要加害於蘇軾的時候,他才想起妻子的幕後聽言、用心良苦。

二十二歲的蘇軾以一篇《刑賞忠厚之至論》從卷帙(zhì)浩繁的考生試卷中脫穎而出,從此他的才華在北宋文壇乃至後世熠熠生輝,大放光彩。

王弗陪著蘇軾到鳳翔做官,看著這個風風火火又滿身熱情的丈夫為鳳翔疏浚了造福後代的東湖,使東湖這一池秀水,滋養了鳳翔千年的文脈;

她眼看著丈夫為鳳翔大旱而奔走祈雨,看著他在大雨落下的那一刻在雨中狂舞,看著他得意洋洋地為剛剛落成的亭子寫下《喜雨亭記》;

那時的蘇軾馳騁官場,前途一片光明,而她,也為蘇軾生下了可愛的兒子,取名蘇邁。

如果不是一場突如其來的病,這將是天地間多麼美滿的家庭啊!可是二十七歲的王弗卻突然去世了,她沒有來得及對丈夫說上一聲‌‌‌‌‌‌‌‌‌‌“再見‌‌‌‌‌‌‌‌‌‌”就匆匆離開了,離開了她深愛的丈夫,離開了她剛剛六歲的兒子。

她不知道做事急躁莽撞的丈夫沒有了她的陪伴,他的有話不說出來就‌‌‌‌‌‌‌‌‌‌“如鯁在喉‌‌‌‌‌‌‌‌‌‌”的脾氣為他招來了多大的麻煩!

蘇軾一路走來,可謂跌跌撞撞、充滿坎坷。

宋神宗熙寧八年(公元1075年)的正月二十日夜,在密州擔任知州的蘇軾忙於救災、身心疲憊,忽然夢到了他的妻子。

十年了啊,十年的時間,不知道妻子在千里之外的墳墓里是否孤獨?縱使有他親手種下的三萬棵青松陪伴,那又是怎樣的一種凄涼!

‌‌‌‌‌‌‌‌‌‌“喚魚聯姻‌‌‌‌‌‌‌‌‌‌”的那一幕猶如還在昨天,可是時光已經走過了十一個冬去春來。

難忘他們在‌‌‌‌‌‌‌‌‌‌“冰雪破春妍‌‌‌‌‌‌‌‌‌‌”的初春對面而坐,喝上一杯暖暖的黃酒;難忘他們在‌‌‌‌‌‌‌‌‌‌“微雨過,小荷翻,榴花開欲燃‌‌‌‌‌‌‌‌‌‌”的夏日執子對弈;難忘他們在‌‌‌‌‌‌‌‌‌‌“荷盡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的秋天品嘗酸甜的金桔;難忘他們在‌‌‌‌‌‌‌‌‌‌“雪花飛融暖香頰,頰香暖融飛花雪‌‌‌‌‌‌‌‌‌‌”的寒冬呵著手跺著腳一邊賞雪一邊取暖……

總以為以後的日子還很長很長,總以為相依相偎的期限會是一輩子,總以為自己的深情不用說出口她自然也會明白……可是,一切發生的都是那樣突然,突然到來不及緊握她的手,去吻干她睫毛上不舍的淚珠。

夢裡對鏡梳妝的她依然還是那樣的年輕,彷彿時光永遠定格在了十六歲的那年春天,可是鏡子里的自己,早已是雪染雙鬢、滿面滄桑。

他們彼此相望,卻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就那樣任憑淚水肆意地流,任憑眼淚模糊了雙眼,肝腸寸斷。

從夢中醒來的蘇軾,拿出紙筆,剛剛寫下《江城子·記夢》這幾個字,早已是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涼。窗外,那一叢她最愛的‌‌‌‌‌‌‌‌‌‌“飛來鳳花‌‌‌‌‌‌‌‌‌‌”開得正艷,時光像流沙從掌心溜走,粒粒帶著她的體溫,思念,無止無休。

王弗若地下有知,寧肯不要這首被稱為‌‌‌‌‌‌‌‌‌‌“千古第一悼亡詞‌‌‌‌‌‌‌‌‌‌”的《江城子》,寧肯只是與他做一對這世間最最普通的夫妻,也要陪伴在他的身邊。

陪伴,是這人世間最深情的告白。東坡啊,如果可以,好想穿越千年再一次嫁給你,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2

熙寧元年(公元1068年),王弗已經離開蘇軾三年了,他們的兒子蘇邁就像是風中的一株小草,長到了九歲。

蘇軾娶了王弗的堂妹‌‌‌‌‌‌‌‌‌‌“二十七娘‌‌‌‌‌‌‌‌‌‌”,她比蘇軾小11歲。蘇軾為閏月里出生的她取名叫‌‌‌‌‌‌‌‌‌‌“閏之‌‌‌‌‌‌‌‌‌‌”,字季璋——排行第四、弄璋之喜。她對蘇邁視若己出,並為蘇軾生下了兩個兒子。

娶了王閏之後,蘇軾驚心動魄的一生正式拉開了帷幕。因反對王安石變法,蘇軾在京城中呆不下去了,他自請外放,被派到杭州去做通判。

有了王閏之這個賢內助,這個太愛遊山玩水的蘇軾把家放心地交給妻子,像個貪玩的孩子一樣,有時一走就是數天。

剛到杭州的那年冬天,他到孤山去拜訪僧人朋友,在那裡和他們參禪論道、樂而忘返。回到家看到不辭辛苦照顧一家老小的妻子,尤其是看到身體羸弱四歲還不會走路的兒子蘇迨,心中萬分愧疚,於是寫下了《臘日游孤山——訪惠勤、惠思二僧》:

天欲雪,雲滿湖,樓台明滅山有無。

水清石出魚可數,林深無人鳥相呼。

臘日不歸對妻孥(nú),名尋道人實自娛。

她很普通,不像姐姐王弗那樣聰敏,也不能在蘇軾走彎路的時候給他提醒,可就是她陪伴蘇軾走過了一生中的高峰和低谷。

在密州,她默默無語地陪著他‌‌‌‌‌‌‌‌‌‌“繞城拾棄嬰‌‌‌‌‌‌‌‌‌‌”,辦起世界上第一所孤兒院——育嬰堂,使數千孤兒免遭塗炭。

在徐州,她提心弔膽地看著他帶領全民抗擊那滔天洪水,保全了一城生靈,也留下了徐州人為紀念他而建的的‌‌‌‌‌‌‌‌‌‌“黃樓‌‌‌‌‌‌‌‌‌‌”。

在湖州,她心驚膽戰地看著他的丈夫在‌‌‌‌‌‌‌‌‌‌“烏台詩案‌‌‌‌‌‌‌‌‌‌”中被人抓走,她哭著抓著丈夫的手不肯放鬆,蘇軾的一句‌‌‌‌‌‌‌‌‌‌“今日捉將宮裡去,這回斷送老頭皮‌‌‌‌‌‌‌‌‌‌”又使她破涕為笑。

她滿心惶惶地看著那些小人在家裡翻丈夫寫的詩文,一定要找到他‌‌‌‌‌‌‌‌‌‌“謀反‌‌‌‌‌‌‌‌‌‌”的證據,她驚慌失措,待他們走後哭著燒了那些文稿。

蘇軾度過了四個月零二十天的‌‌‌‌‌‌‌‌‌‌“夢繞雲山心似鹿,魂飛湯火命如雞‌‌‌‌‌‌‌‌‌‌”的獄中生活,出獄後他沒有責怪妻子,擁抱著滿面淚痕、形容消瘦的閏之,他愧疚地說:‌‌‌‌‌‌‌‌‌‌“額中犀角真君子,身後牛衣愧老妻‌‌‌‌‌‌‌‌‌‌”。從此後,‌‌‌‌‌‌‌‌‌‌“老妻‌‌‌‌‌‌‌‌‌‌”成了他對妻子的昵稱。

就是這個‌‌‌‌‌‌‌‌‌‌“老妻‌‌‌‌‌‌‌‌‌‌”,嫁給他,無論他貧與富;撫慰他,無論他喜與怒;支持他,無論他對與錯;追隨他,無論他甜與苦。

就是這個老妻,成就了一個‌‌‌‌‌‌‌‌‌‌“黃州蛻變‌‌‌‌‌‌‌‌‌‌”的蘇軾,成就了一個精神富有的蘇軾,成就了一個由‌‌‌‌‌‌‌‌‌‌“詩人‌‌‌‌‌‌‌‌‌‌”向‌‌‌‌‌‌‌‌‌‌“哲學家‌‌‌‌‌‌‌‌‌‌”轉變的蘇軾,成就了一個豪放超逸、笑傲人生的——蘇東坡。

重獲自由的蘇軾被貶往黃州做團練副使,薪俸微薄、生活窘迫,那些等著看他哭的人失望了,他不僅沒有哭,反而生活得更加有滋有味。

他帶領一家人在屋子東面的坡地上開墾荒地、種糧種菜,他要像陶淵明那樣做一個文人農夫。如果沒有老妻的幫忙,他在面臨耕牛生病的時候就會手足無措,王閏之的一碗青蒿湯灌下去藥到病除,令蘇軾,哦不,蘇東坡,對她刮目相看。

他在這裡蓋起了著名的‌‌‌‌‌‌‌‌‌‌“東坡雪堂‌‌‌‌‌‌‌‌‌‌”,從此後,男耕女織、挑水澆園的田園生活使得四十三歲的蘇東坡獲得了極大的心靈自由。

他經常一個人來到赤壁磯的長江邊上思考人生,默默看那‌‌‌‌‌‌‌‌‌‌“大江東去浪淘盡‌‌‌‌‌‌‌‌‌‌”的壯觀。當看到‌‌‌‌‌‌‌‌‌‌“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的景象,他禁不住聯想到那些‌‌‌‌‌‌‌‌‌‌“千古風流人物‌‌‌‌‌‌‌‌‌‌”。就是當年那樣叱吒(zhà)風雲、那樣英雄氣概的周瑜,在漫長歷史面前、在茫茫宇宙面前又能如何呢?不過是‌‌‌‌‌‌‌‌‌‌“羽扇綸(guān)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唉,又何必如此多情呢,不過是早生華髮罷了,就讓我面對著這滔滔江水,舉一杯酒對月而酌吧,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如果沒有這個老妻在背後的默默支持、不離不棄,哪裡有東坡《赤壁賦》里‌‌‌‌‌‌‌‌‌‌“清風徐來,水波不興‌‌‌‌‌‌‌‌‌‌”的怡情山水、洒脫無求?

如果沒有這個老妻拿出為他珍藏的一壇美酒,為東坡和朋友夜遊赤壁助興,哪裡有《後赤壁賦》里‌‌‌‌‌‌‌‌‌‌“山高月小,水落石出‌‌‌‌‌‌‌‌‌‌”的豁然開朗、超脫不群?

如果沒有這個老妻支持,《記承天寺夜遊》中的那個和朋友在月色下漫步,欣賞‌‌‌‌‌‌‌‌‌‌“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xìng)交橫,蓋竹柏影也‌‌‌‌‌‌‌‌‌‌”的東坡怎樣自我排遣、閑適自得?

就在蘇東坡苦盡甘來,重回京城任翰林學士的時候,一輩子跟著他窮困潦倒、擔驚受怕、還沒有來得及享幾天清福的王閏之,先他而去了。

人似秋鴻來有信,事如春夢了無痕。這人世間的一切就像是一場春夢,走著走著就散了,回憶都淡了;驀然回頭髮現她不見了,突然,他亂了。

已經習慣了每天回到家裡看到那個等待著自己的身影,已經習慣了這個總是默默無語的女子跟隨了他二十五年的歲月,已經習慣了我挑水來你澆園的夫唱婦隨。天地之大,到哪裡還能再尋到我的老妻!

‌‌‌‌‌‌‌‌‌‌“婦職既修,母儀甚孰。三子如一,愛出於天‌‌‌‌‌‌‌‌‌‌”,悲痛的東坡在寫給老妻的墓志銘里表示要和他的老妻生不同歸死同穴。當十年後東坡去世的時候,弟弟蘇轍完成了他的心愿,他們永遠地葬在了一起。

飛雪似楊花,猶不見家,對酒捲簾邀明月,風露透窗紗。東坡一生都覺得愧對老妻,三年了,在一個曼陀花飛飛滿天的日子裡,他沒有忘記,如果她還在,應該過的是四十九歲的生日,他為她在河邊放生祈福,可是他不知道,她早已習慣了無怨無悔,習慣了為他付出。

我願意,為你付出一生所有。東坡啊,如果可以,好想穿越千年再一次嫁給你,相濡以沫,共度白頭。

3

沒有人理解蘇東坡為什麼在他青雲直上、終於可以結束他多年來的漂泊生活、終於可以揚眉吐氣的時候,為什麼又要站出來反對舊黨完全廢除王安石的新法。

他們不知道在東坡的心裡有一把尺子:對國家和百姓有利的他就支持,有害的他就反對。他把國家和百姓放在心裡,唯獨沒有考慮自己。

蘇東坡曾經在飯後拍著肚皮問身邊的人:‌‌‌‌‌‌‌‌‌‌“你們說,我的肚子里裝的是什麼?‌‌‌‌‌‌‌‌‌‌”有人說是一肚子好酒好肉,有人說是一肚子錦繡文章,侍妾朝雲卻說:‌‌‌‌‌‌‌‌‌‌“先生是一肚子的不合時宜。‌‌‌‌‌‌‌‌‌‌”東坡哈哈大笑,是啊,還有誰像他這樣不合時宜呢?

人人皆雲東坡樂觀,惟有朝雲能識他滿腹辛酸。

在京城又待不下去的東坡再一次自請外放,先後就任於杭州、潁州、常州、揚州、定州,剛剛不過五年的時間,就在定州任上被他曾經的朋友章惇迫害,被貶往遙遠的惠州。

貶官到嶺南就意味著也許無法再活著回來了,那裡潮濕悶熱,瘟疫橫行,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全家人抱頭痛哭。東坡苦笑著讓他的侍妾離開他各奔前程,可是朝雲不走,她執意要陪伴他到天涯海角。

蘇先生已經快要六十歲了呀,沒有了蘇夫人,她不去,誰來照顧他的生活起居?誰來為他唱曲解悶?誰來幫他整理詩詞歌賦?

尤其是,還有誰,能理解他豁達樂觀的外表下那一顆落寞的心呢?

她忘不了在她十二歲的那年,蘇先生到杭州來做官,是他們夫妻倆把她買回了家。她原本是個孤兒,冰雪聰明卻淪落為歌女。閏之很喜歡她,有了她幫忙照顧一家老小十幾口人,閏之的擔子輕了一半。

蘇東坡也很喜歡這個機靈聰慧的丫頭,閑時教她讀書寫字。她一生都稱呼東坡為蘇先生,在他累的時候為他唱上一支曲子,驅走他所有的煩惱和一身的疲憊。

她從小就生長在西湖邊上,美如春園,目似晨曦。她從十二歲起就目睹了東坡所做的一切,在她的心裡,這是世界上最最值得她託付終身的人,所以當她長大後閏之提出來要她做蘇先生的妾的時候,她覺得一切都是理所當然。

即使一生奔波,那又如何?即使蘇先生比她大了二十六歲,那又如何?

東坡畢竟是東坡,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居然還能吟誦出‌‌‌‌‌‌‌‌‌‌“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這樣的詩句!在這個世界上,只有真正快樂的男人,才能帶給女人真正的快樂。

來到惠州,朝雲跟著東坡學養生、學佛學,東坡喊她‌‌‌‌‌‌‌‌‌‌“天女維摩‌‌‌‌‌‌‌‌‌‌”。她聽蘇先生給她講‌‌‌‌‌‌‌‌‌‌“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的含義:人生何其短暫,人就像是這宇宙中一個小小的昆蟲,大海中一粒小小的粟米而已。

在經歷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之後,此時的蘇東坡已經收斂平生心,達到了我運物自閑的境界。

惆悵東欄一枝雪,人生看得幾清明!然而她心裡明白,蘇先生太想過安定的生活了,別看他好似瀟洒,說出‌‌‌‌‌‌‌‌‌‌“休對故人思故國,且將新火試新茶,詩酒趁年華‌‌‌‌‌‌‌‌‌‌”的話來,其實他早在蘇夫人在的時候,他就和她商量等他安穩下來,就回眉山老家,可是蘇夫人沒有等到那一天。

他寫詩說‌‌‌‌‌‌‌‌‌‌“吾心安處是故鄉‌‌‌‌‌‌‌‌‌‌”,可是為什麼他又在紙上寫下‌‌‌‌‌‌‌‌‌‌“黃菊籬邊無悵望,白雲鄉里有溫柔,挽回霜鬢莫教休‌‌‌‌‌‌‌‌‌‌”的詩句呢?

他還自己和朝雲的兒子起名為‌‌‌‌‌‌‌‌‌‌“遁兒‌‌‌‌‌‌‌‌‌‌”:人生無常,不如歸隱。他還給遁兒寫下了一首詩:

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

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

當他讓朝雲唱他寫的那首《蝶戀花·春景》時,誰知朝雲卻歌喉將囀,淚滿衣襟。東坡不知何故,問其原因,朝雲哽咽著說了一句:‌‌‌‌‌‌‌‌‌‌“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就再也說不出話來。

東坡沉默了,他一生都像這‌‌‌‌‌‌‌‌‌‌“枝上柳綿‌‌‌‌‌‌‌‌‌‌”一樣漂泊無依,如今都已這把年紀了,還要飄到何時才是盡頭?

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

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牆裡鞦韆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

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明明可以過‌‌‌‌‌‌‌‌‌‌“明月如霜,好風如水,清景無限‌‌‌‌‌‌‌‌‌‌”的生活,卻偏偏要選擇‌‌‌‌‌‌‌‌‌‌“夢到故園多少路,酒醒南望隔天涯,月明千里照平沙‌‌‌‌‌‌‌‌‌‌”的凄凄慘慘;明明可以‌‌‌‌‌‌‌‌‌‌“做個閑人,對一長琴,一壺酒,一溪雲‌‌‌‌‌‌‌‌‌‌”,卻偏偏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何苦來哉?何苦來哉!

東坡知道,朝雲眼睛為他下著雨,心卻為他打著傘。他自嘲地笑著掩飾過去:‌‌‌‌‌‌‌‌‌‌“我剛剛還在傷春,你又要悲秋了‌‌‌‌‌‌‌‌‌‌”,此後,他再也沒有聽過這首曲子。

無情的命運奪走了遁兒的生命,也奪走了朝雲的魂魄,她的身體像秋天的落葉一樣單薄、脆弱,一場瘟疫使得對疾病喪失了抵抗力的朝雲迅速形容枯槁,東坡知道,這次,他愛的人又一次要走在他的前面。

如果,他當初不那麼固執己見;如果,他當初能夠稍微圓滑那麼一點點,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今天的這一切呢?

她才剛剛三十四歲呀,生命才剛剛綻放它的花蕾,就要凋謝了。萬事到頭都是夢,休!休!明日黃花蝶也愁。

東坡把她葬在西湖孤山南麓棲禪寺大聖塔下的松林之中——那裡原本不叫西湖、也不叫孤山的,可是朝雲本是杭州姑娘,東坡就給這兩個地方改了名字。

他在埋葬朝雲的墳墓旁邊建了個小小的亭子,並給它命名為‌‌‌‌‌‌‌‌‌‌“六如亭‌‌‌‌‌‌‌‌‌‌”,亭子兩旁的對聯上寫著‌‌‌‌‌‌‌‌‌‌“不合時宜,惟有朝雲能識我;獨談古調,每逢暮雨倍思卿‌‌‌‌‌‌‌‌‌‌”。

失去了紅顏知己解語花的東坡,從此後暮鼓朝鐘自擊撞,閉門孤枕對殘紅,他惟有借酒澆愁,可是又有什麼用呢?世間是非憂樂本來空!

如果朝雲得知蘇先生六十歲之後居然又被貶官,而且是貶到儋州(今屬海南島),在一望無際的大海邊真的有個地方名字叫做‌‌‌‌‌‌‌‌‌‌“天涯海角‌‌‌‌‌‌‌‌‌‌”,該會是怎樣的心痛呀!

因為懂你,所以心痛。東坡啊,好想穿越千年再一次嫁給你,心心相印,生死相許。

4

或許‌‌‌‌‌‌‌‌‌‌“11‌‌‌‌‌‌‌‌‌‌”這個數字是東坡的一生愛情的劫數吧,王弗陪伴了他十一年,王閏之比他小十一歲,王朝雲做了他的妾之後十一年離他而去。

原本想獲得‌‌‌‌‌‌‌‌‌‌“一‌‌‌‌‌‌‌‌‌‌”人心、‌‌‌‌‌‌‌‌‌‌“一‌‌‌‌‌‌‌‌‌‌”生永不離,結局卻是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

她們從東坡的世界路過,她們就是東坡的全世界。

就在東坡從儋州回來的途中,他寫下了令人心酸的自嘲的詩句:‌‌‌‌‌‌‌‌‌‌“心如槁灰之木,身似不系之舟,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

他孤身一人站在船頭,望著漫天楊花在空中飛舞,在東坡眼裡,這哪裡是楊花,分明點點是離人淚。

思念就猶如這滾滾東流的長江水,欲寄相思千點淚,流不到,楚江東。

不知她們跟著他一生如雨打浮萍是否後悔過,然而他是那樣真誠地愛著她們:

前塵往事斷腸詩,儂為君痴君不知。

莫道世界真意少,自古人間多情痴。

建中靖國元年七月二十八日(公元1101年8月24日),蘇東坡卒於常州,享年65歲。

東坡啊——

如果時光真的可以穿越

我願捨棄生生世世的輪迴

回到千年之前

嫁給你

陪伴你在蕭瑟的風中

微笑淚流

一生相伴一世守候

阿波羅網責任編輯:fangzhou 來源:大老振讀經典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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