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論語孟子法——季謙先生2009827日講于廬山東林寺 

 

一、開篇:讀一本書,其實是讀一個生命 

 

各位晚上好! 

本來要我來這裏跟各位講一些課程,我也不曉得要講些什麼,所以就只定了兩個題目,其他的題目我說到了以後再說。那麼這幾天呢我也感覺到了我們所有學員好學的精神。大家在課外的時候,都還來找我私下的談論,而且所提出來的問題都很有深度,而且對整個時代,也都能夠有相當的精確的反映,也就是說,這是這個時代普遍的問題。所以假如是我們各位學員有意思想要談什麼題目的話,其實也可以跟我建議。那麼等一下大家也可以建議一下,或是來找我,或是寫條子給我,我才更能知道各位需要聽什麼樣的內容。要不然的話,由我來選擇講的內容,不一定能符合大家的希望。如果大家沒有特別的想法,那就照我的預定;如果有的話,那請告訴我。

 

 

 

那麼原來所定的主題是講論語,這個論語也不知從何講起;那麼今天就開個頭,就講一個題目叫做論語的讀書法,或說怎麼讀論語。

 

 

 

那麼怎麼讀論語,我是借用古人的,猶其是朱熹引用程子的話來講。所謂程子就是程氏二兄弟,程明道、程伊川,統稱程子。不過依照朱熹的性格,他的學術的特色,他所引用到的,大部分都是程伊川的言論。

 

 

 

我們今天的題目叫做論語孟子的讀書法。因為講到論語順便講到孟子,兩本書一起看。朱熹所引用程子的言論,對我們現代的人,其實也有相當的啟發。甚至象我自己也感覺得到,我們並不一定能夠讀書。也就是說讀書的方法,或者說用什麼心態去讀書,有些時候啊並不一定有正確的心態,或者是能夠有正確的方法去讀書。或許也可以說,我所讀的書如果性質不同,可能要用不同的態度,不同的方法去讀。

 

 

 

那麼今天之所以選擇這個題目,其實也是緣於我自己讀書的經驗。我是曾經受到了這幾段文章的啟發。我當時讀到這些句子,我自己很感動。我也希望能夠提供出來供各位共勉。因為我們一般人都在讀書,是不是能夠讀得有效,讀得對路,這個是不一定的,很可疑的。

 

 

 

最近幾年呢,美國有一個學者,出了一本書,題目叫做“如何閱讀一本書”,就是怎麼去讀書的意思。這個作者在序言上這樣說,他以為這本書,並不一定能引起人們的興趣,但是出乎他意料之外。他這本書出版以後,大受歡迎,很快地就再版。而且臺灣也翻譯這本書,也成為暢銷書。這本書的部頭很大,有些讀者就反映,能不能寫得精簡一點,讓更多人能夠看。也有一些老師一些教授,就介紹學生去看這本書,所以就希望作者寫得精簡一點,所以作者就另外寫了一部精簡本,也大受歡迎,而且臺灣也把這本精簡本翻譯出來。你看,如何閱讀一本書,這樣子的題目居然大受歡迎,居然還要出兩本書,而且象臺灣居然都把兩本書都翻譯出來。那麼可見全世界的人都在讀書,但是讀書的方法,是不是能夠把握,如果不能夠把握讀書的方法,那麼讀書的效用就可能減低了,就達不到閱讀一本書的目的,所以《如何閱讀一本書》,這變成受歡迎的一部著作了。

 

 

 

那麼我們現在要談的是如何讀論語,或者說如何讀論語跟孟子。有些人或許是他已經有相當高度的學問,今天這個主題對他來講可能比較淺近;如果大家象我一樣,最先讀書的時候,並不一定能夠把握讀書的要領,那麼我們今天這幾段文章應該有相當意義的。

 

 

 

講到讀書這個話題,我想到當代的一位國學大師,叫做錢穆,錢賓四先生。錢賓四先生曾經這樣說——因為他主要是學歷史的,他主要的成就是歷史學——他有一本有關歷史名著的導讀的書。在書的開頭他就告訴讀者說,我們去讀一本書,其實最重要的是,從書裏面讀出一個生命。因為一本書之所以有價值,之所以動人,不是這些文句,乃是它背後有一個生命在支撐著這本書。所以讀書的人不是唯讀這些文句,要從文句裏面去體會到,去看見這一本書背後的精神,其實就是這本書作者的生命。作者的生命表現在這本書當中。他舉例說,如果我們讀史記,我們應該從史記的文章裏面,能夠看到能夠體會到司馬遷的生命特質,或者說司馬遷對於歷史的見解,乃至於他對於人間的期待。

 

 

 

擴而充之,我們讀論語,要從論語這本書裏面,體會到孔子的精神;也可以說,讓孔子從論語這本書裏走出來,你當下能夠面對孔子。讀孟子當然也是一樣。凡是一個有智慧的人,一個有學術成就的人,他寫作一本書,這一本書就是記載了他的思想,而他的思想,其實就是他的智慧的表現,他的智慧其實就是他的生命的結晶。這本書是文字,文字是死的,白紙黑字,但是文字當中的字裏行間所展現的智慧是活的。智慧如果是活的,這個生命就活在當下。所以讀一本書,其實是讀一個生命。

 

 

 

那麼今天我們講讀論語孟子的方法,是引用于朱熹的《四書集注》。朱熹在《四書集注》裏面,其實淳淳地教誨。他在跟弟子言談的時候,常常教導弟子怎麼去讀聖人之書。我們今天所選的這一部分文章就是從朱熹的語錄當中節錄出來的。凡是朱熹談到讀論語的方法,都在這裏了。那麼我們以下一條一條地看。其實這不需要講解的,每一個人看一看,都應該有相當的體會了。昨天我交代陳師兄去影印這段文章的時候,陳師兄後來跟我說,他就偷偷地先看了兩遍,他自己感覺大受啟發。他其實自己看就好了,不需要我再講。但是,既然我坐在這裏,能夠發揮的地方就發揮一下。

 

 

 

二、分說

 

 

 

論語孟子既治,則六經可不治而明矣:讀通一經就不用讀其他經了嗎?

 

 

 

好,現在請大家一起來看,我們一條一條地說。那麼為了尊重古人起見,我們先念它一遍,就是請跟我念,我念一句,大家跟著念一句。這樣子我們也將有大略的心得。我們先看第一條。從下面,從中間這裏,讀論語孟子法,從這裏講,把前面這三段放在最後講。來,請跟我念(大家跟讀)。程子曰:學者當以論語孟子為本,論語孟子既治,則六經可不治而明矣。讀書者當觀聖人所以作經之意,與聖人所以用心,聖人之所以至於聖人,而吾之所以未至者,所以未得者。句句而求之,晝誦而味之,中夜而思之,平其心,易其氣,闕其疑,則聖人之意可見矣。”

 

 

 

這個誰不明白呢,誰都知道。不過,經過這樣一提醒,我們會更加地熟記於胸,因為有些時候讀書確實沒有這麼用心。那麼第一段說,學者當以論語孟子為本。我們最近幾天講讀經,那麼也把論語孟子首先提出來。這裏是指成人讀書,現在我們連兒童讀經都還是以論語孟子為本。

 

 

 

後面那一句話很重要:論語孟子既治,則六經可不治而明矣。這一句話可不要誤會說,我們就真的可以不治六經了,這是一種文學性的修辭方法,是一種強調,一種誇張。當然也是事實,不過,這種誇張就是來反映論語孟子的重要性。說它誇張是反映重要性,而也說它是事實,道理本來就如此。為什麼呢?假如我們把讀書猶其是讀聖賢書,不把它當做是知識的追求,而是一種智慧的開啟。那麼,只要智慧開啟就達到讀書的目的。所謂“見道”,要能夠見道。那麼道是一個道,假如能夠見道,如果四書中有道,或者論語孟子中有道,讀論語孟子可以見道;而六經中有道,讀六經也可以見道。所以所見的是同一個道,如果讀書的目的在這裏,那麼,讀論語孟子比讀六經更容易見道。因為,如果讀論語孟子能夠見道,所以“六經可不治而明矣”,就是不必再深切地追求,你就能夠明白六經的道理。為什麼?六經的道理只不過也是四書的道理,只不過也是論語孟子的道理。所以從求道,見道的立場來講,可以說,論語孟子既治,你已經“治理”好了,那麼六經不治而明。但是,如果從知識的立場來講,一個儒者,所謂一物不知,儒者之恥啊,儒者的學問當然越豐富越好。那麼象這樣子,你就不能夠說,那我唯讀論孟就好了,六經都都可以不必讀。所以不要誤會“六經可不治而明矣”。

 

 

 

對於一個問題有兩種回答的方式:例如說讀經就是萬能嗎

 

 

 

就好象我們講讀經,我們有些時候會說,讀經就是了,只要讀經,一切的功課不在話下。那麼有的人就會質疑:難道說讀經就是萬能嗎?所以有人就質疑說我們是讀經萬能論。讀經就是萬能嘛。我說這裏有兩個瞭解的方式。所以我一直——這一句話已經講過好多次了——對於一個問題有兩種回答的方式,而兩種回答的方式往往是針鋒相對相對的。比如說讀經是萬能的嗎?我們也可以說,不是,也可以說是。那麼兩種回答既然是不同而且是完全相反,這怎麼可能呢,這豈不是矛盾嗎?如果是平面地看,它是矛盾的,是與不是是矛盾的;但是,如果從不同的觀點,或者說不同的層次來看,它就可以不矛盾。就是各歸其位,各得其所。當然讀經不是萬能的,你只有讀經,那麼其他的知識怎麼辦?猶其現代是知識爆炸的時代,沒有其他知識,難道是只有經典就夠了嗎?所以我們說,不是,讀經不是萬能的。但是也可以說是。從哪個觀點說是呢?說讀經是一個基本的教育,核心的教育,籠罩性的教育,所以讀經能夠提升一個孩子的學習的智慧。如果讀經能夠提升一個孩子的學習的智慧,智慧包括兩方面,一方面叫做聰明,一方面叫做興趣,所以一個孩子如果有讀書的聰明,又有讀書的興趣,學習的能力提升了,那麼他就可以很方便地去學習其他的功課,這叫做籠罩性的教育,或者說這叫做核心性的教育,從這個地方說讀經是萬能的。

 

 

 

那麼,那麼剛才說,論語、孟子都已經有透徹的瞭解了,六經之道只不過如此。所以論語孟子是萬能的嗎?也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那借用剛才的方式我們就可以解答。問題的解答方法並不是單一的。那麼對於一個真正瞭解的人,他可以左右取之逢其源,左右逢源。所以,論孟既治,則六經可不治而明矣。

 

 

 

切己有用的讀經心態:讀經是在讀我們自己

 

 

 

下面更重要,“讀書者當觀聖人所以作經之意,聖人之所以用心所在”。那麼聖人之所以至於聖人,而我之所以未至者。所以讀經、讀論語孟子,讀聖賢之書,最最重要的還不是瞭解聖賢在說什麼,而是要切己,要返身思考,要能夠把自己與聖賢相比較。這裏面的意義是說,聖人為什麼他是聖人,那我為什麼不是聖人,其實在於讀書的每一句話當中,都可以作這種參照。如果能夠作這種參照,那就不是在讀聖賢之書而已,是在讀我們自己。那麼這樣子才是切己有用。所以這種提示,一般人本來應該都知道,而常常忘記了。如果以這種心態來讀書,一個人的進步是非常快速的。乃至於你只要讀懂一句,也就可以了。

 

 

 

同體一太極,物物一太極:一個有智慧者必定兩邊都是

 

 

 

所以整部論語既然都是聖人生命的表現,而這種表現就好象是地下水,你在任何一個地方挖井,都可以引出所有的地下水。所以讀論語並不一定每一句都要有體會,其實只要體會一句,你就體會了聖賢之心;體會了聖賢之心,所有每一句,也都可以瞭解,所以不是“論語孟子既治,則六經可不治而明”,而應該也可以這樣說,懂了一句,其他都可以不讀而明白——也可以這樣說。那麼這是一個很高明的說法,一定要貢獻給高明的人。普通人不可以這樣說的,就是你的心智這麼清明,你的領悟這麼深刻,這一種人可以這樣說。當這一種人這樣說的時候,他說我只要讀懂一句,我就可以懂得全部的論語,讀懂論語,我就可以懂得孟子,論懂論孟,我就讀懂六經,這是一個高明的人才可以說的話。當高明的人說這句話的時候,其實他並不會障礙自己說,那我就不要讀書了。所以一般人如果是誤解了,他真的是孤陋寡聞,然後自己限制自己。當高明的人說,我懂一句,就等於懂了一切。這一個人,我想相信,他更能夠句句而求之,每一部經都會老老實實去讀它。因為道固然是一,但是,它的用是多。所以朱子說,同體一太極,物物一太極。這個用在讀書上,你就可以說,所有的經典,只不過表現一個道,同體一太極;但是呢,經典有那麼多部,有那麼多的語言,它每一部,每一句話,也都是道,所以,物物一太極。那麼一個真正的儒者,一個真正的讀書人,他既能夠了悟同體一太極,他又能夠關切,物物一太極。那麼也可以這樣說,如果這個了悟同體一太極的人,他必定不會疏忽了物物一太極。或者我們可以這樣說,一個有智慧的人,他必定不會拒絕知識。更進一步講,一個真正有中國文化底蘊的人,他必定不會排斥西方文化,一個真正受傳統良好的教導的人,或者說領悟傳統的智慧的人,他必定不會拒絕於現代化。所以這是本末之言,在這裏強調一個本,但是這個本,不可以拒絕末,不可以排斥末,這才是真正的本。但是,本末還是要有清楚的區別,不可以捨本逐末,不可以因小失大,所以話要兩頭說。一個真正瞭解的人,他兩邊全部明白,他隨機運用;一個不瞭解的人,就死於句下。講高的就偏于高,他就兩腳就懸空,都是浮華之言;那麼如果偏於比較低的呢,庸俗的呢?那他就沒有高明的境界,他不想追尋同體的道理。所以一個有智慧者必定兩邊都是。

 

 

 

凡聖同體,只是工夫不同:東西方見解之不同

 

 

 

所以說,我們讀書,求聖賢之心;而求聖賢之心的同時,最好能夠了悟:原來聖賢之心就是我的心。只是聖賢把他的內在的心靈,全部展現,如如地朗現,他毫不委曲地,把他的光明,能夠落實在他的真實生命當中。而一般人,他也應該有如此如此的光明的本質,光明的可能,只是自我障礙。所以,假如讀聖賢書,其實以聖賢之言,聖賢之心,來引導我的心靈,來啟發我內在的光明,當這樣的時候我們才可以說,為什麼聖人是聖人,而我不是聖人。假如我們認為聖人是天生的,他是天縱英明,我們不是,聖人是另外一種人,如果這樣叫做“定性眾生”。所以我們應該瞭解到這句話的背後是說,眾生的階位是不定的。不定是什麼意思呢?就是說,象佛教講,每一個眾生都有佛性,都可成佛。但是為什麼不是佛呢?是不是因為本性上不同呢?不是,是一種工夫上不同。在這句話裏面就表現了,我的心,就是聖賢之心;聖賢之心,就是我的心,只是工夫的不同。聖賢把他光明的心性,完全在他現實生命之中展現出來。而我們不能如此的展現,是我們工夫不到,而不是心性不同。當這樣想的時候,一個人就可以用功了。如果我們認為,聖人與我們不一樣,聖人天生是聖人,這樣子我們就不能用功。

 

 

 

在東方的學術當中,至少我們看到佛教,它說眾生皆有佛性,眾生皆可成佛,在《涅磐經》上明文這樣說,而這種的認定,在儒家更是明白。所謂我欲仁,斯仁至矣;怵惕惻隱之心,人皆有之……這些孔孟之教,就是如此。不過,如果比照西方的學問,就不是這樣說。比如耶穌說,我是上帝的獨生子。西方的神學這樣說,上帝是聖父,耶穌是聖子,他們的共同點叫做聖靈,所以聖父、聖子、聖靈三位一體。如果只有聖子才能夠跟聖父一體,那麼請問怎麼辦?所以,這樣的一種理論,它必定會引申這種教的特色,所以這種教的特色,就是信徒只能夠崇拜,只能夠祈禱,而最後只能夠等待審判,眾生是不可能與上帝同在的。也就是說,眾生皆可成佛,眾生皆可成聖,但是,西方說,眾生不可能與上帝合一,不可能成為耶穌。你看,這有很大的不同啊。所以西方的宗教,不注重所謂的“工夫”。而東方的學問,至少佛家跟儒家,非常注重工夫,當然道家也注重工夫。什麼是工夫?工夫的第一個要件就是要有一個理想,所謂的道。雖然,各種的學術系統所說的道不一樣,但是必定有一個道,所謂止於至善的那個至善。而這個道,比照于現實生命,現實生命往往是不合於道的,那麼這個不合於道的距離,就是要做工夫的所在了。所以,工夫就是使自己的生命日漸淨化,而能夠接近於道,到最後是與道合一。這叫做工夫。

 

 

 

那麼我們現在如果能夠從書中讀出,聖人之所以為聖人,那其中必定有一個聖人之所以為聖人之道,只是聖人把聖人之道完全實現了,而我們之所以不是聖人,不至於聖人的階段,所以未得聖人之名,未得聖人之意,在這裏就是工夫的不足,不是道的不足。所以道在天下,道雖然在天下,但是道不能夠弘人,是人能弘道。所以要靠人去弘這個道。人去弘這個道,這個道在哪里呢,你只有在自已的生命中表現出來,就是弘你的道。所以這個提示是非常重要的,背後有一種很深厚的見解。假如我們讀西方宗教的經典,耶穌的聖經,這一句話就不能用了。不能夠說,耶穌之所以成為耶穌,而我不是耶穌,那我們想這個道理,我想辦法成為耶穌,那你是叛徒,你是外道,你不行。但是在這裏就一定要這樣做才行,可見,東方人跟西方人對於人生的見解,或者說智慧是不同的。

 

 

 

那我們在看經典的時候,讀出聖人的用心,還有要讓自己的生命,往聖人的生命的層次上升進;再說一句,不是自己的生命往聖人的層次升進,而是人生本質如此。要對得起自己的生命,你本來就應該這樣做,要不然,都是自己障礙自己,自己委曲自己。你可以成聖賢,為什麼不成聖賢?可以成佛,為什麼不成佛?常常以這樣子的高標準,來砥礪自己,那麼自己的進步就更快了。而且呢,要句句而求之,晝誦而味之,中夜而思之。總之,口而誦,心而惟,朝於思,夕於思,時時刻刻念茲在茲。而且最後再交代一句,要平其心,易其氣,闕其疑。

 

 

 

平其心,易其氣,不要激烈:中國近代的兩種心態激烈

 

 

 

闕其疑這一點,我認為更重要。平其心,易其氣,就是不要激烈。激烈有兩種,一種就象義和團這樣激烈。所以中華民族近百年來,有兩種激烈的心態,一種是義和團心態。義和團心態就是什麼呢?義和團心態就是,中國是完美的,西方有的一切我們都有,所以中國是華夏之邦,西方是蠻夷之邦;從古以來,只有改變蠻夷變成中國,哪有中國象蠻夷學習的?這一種心態叫做義和團心態。義和團很快就失敗了。後來又出現五四。五四也是一種激烈的態度。什麼態度?這兩天一直講,五四就是打倒東方,全盤西化。所以義和團跟五四剛好是鐘擺的兩邊,這叫不能平其心,不能易其氣。那易也是平的意思,我們心氣要平和,不能夠急切。所以不能夠一讀到聖賢之書,滿口都是聖賢之言,太過的焦燥。當然,也不能夠抓住幾句話,然後就說,聖賢只不過如此,所以不可以焦燥。但是,你也不可以庸俗。我平其心,易其氣,闕其疑,如果是真的有疑惑的地方,想聖人怎麼會講這些話呢,這個有疑惑了,千萬先要闕。所謂闕的意思就是先擺在一邊,闕疑。這個地方我有疑問,我現在還不能夠完全的瞭解,在我不能完全瞭解之前,我先把它放著,這叫做闕其疑。

 

 

 

闕其疑,以不解解之:運用解釋學的方法來回應諸如“經典有糟粕”的話題

 

 

 

最近幾十年來不是有許多人說,經典有糟粕,有的人勸告我們給孩子們讀的經典,要慎重地選擇,象論語、孟子,你也不能夠整本都給孩子讀吧。為什麼?因為這裏有糟粕。我就說,請問糟粕在哪里?你能夠指出來哪一句是糟粕嗎?他就啞口無言了。所以各位,以後如果遇到有人跟你說,經典有糟粕。你就考考他說,老兄,請問糟粕在哪里?你能不能舉幾句糟粕讓我聽聽?大部分人都是閉嘴,他只是用庸俗人的眼光說,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完美的。他就想,聖人也不可能完美的,所以任何事情一定有它的缺陷,所以聖人之言一定有糟粕,他就用這樣子的推理推過去了。我們也不敢直接說,聖人必定沒有差錯的時候,也不敢這樣說,但是如果請問他糟粕在哪里,可能他也舉不出來。這是一個時代的風氣如此而已。那麼如果真的有人舉出,這幾句是糟粕,請問我們怎麼辦?我們可以這樣處理,闕其疑。它難道真的是糟粕嗎?你真的是瞭解這本經典了嗎?比如說讀論語,論語中有糟粕,這句話是糟粕,你難道真的瞭解孔子之意了嗎?那麼怎麼瞭解孔子之意呢?有人說,我就是認為這一句話是有毛病,我們應該更謹慎一點。

 

 

 

近代西方有所謂的詮釋學,就是解釋學,解釋學就是來解釋比較深刻的文章的一種學問,猶其是解釋經典。一般的語言容易瞭解,猶其是科學論文,只要你一步一步地去瞭解,那總是步步都是實在的,步步都是明白的,那就真的沒有解釋學的必要。但是有些文章,象詩詞,這個表達者他所表達的文章非常地簡略,說不定它背後蘊含有深遠的情感,有深遠的志向,用這種簡略的表達,他又用文學的方式表達,你怎麼可以用他表面的文章,然後就判定他是在講這些話呢?猶其是西方人認為,神話和經典,象他們的聖經裏面也有很多的神話,請問神話就是無稽的嗎?講這些神話的背後有沒有道理呢?那麼既然神話沒有把它背後的道理講出來,它只講一個故事,這個故事看起來又是很玄妙的,好象不可靠。不過講這些神話的意義在什麼地方呢?它如果有意義,我們是不是可以因為這些神話的不可靠,而就直接否定它呢?而是我們要去領會這些神話背後的意義呢?而這個神話既然沒有把意義直接講,它隱含在背後,你怎麼可能去真實地把握說我這樣把握是對的,因為對神話的解釋有各種的方法嘛,眾說紛紜嘛,那你怎麼可以把握,你怎麼可以知道誰講的是比較真實的?能夠把握到這個原創者的用心?所以這裏就須有一種學問,叫做解釋學。解釋學裏面有兩個解釋的方法,這兩個方法相輔相承的。第一個方法就是你要瞭解全體,必先瞭解部分。就是說你要瞭解這個整個的學者,或者說整個的學派,或者說這本書整體的意義,你必須瞭解部分,從部分瞭解起,就是你每一句都要瞭解了,你要一句一句一章一章瞭解了,你到時候才可以瞭解全部了。所以你要讀論語,你要瞭解論語的意義,你要瞭解孔子的生命,你要怎麼瞭解呢,你當然要從論語一句一句讀去嘛。你不瞭解一句一句的論語,你怎麼可以瞭解全部的論語呢?要瞭解全體必定要瞭解部分。有道理,但是道理不只有一個。它第二個方法就是,要瞭解部分,必先瞭解全體了,你對於這一部分,對於這一句話,這一章,你要能夠有真切的瞭解,你必須瞭解全體之後,用全體整個的意義,來解釋這一章了。這一章才真正地表現出原作者的意義了。所以要瞭解孔子的每一句話,必須以孔子整個生命作背景,這樣才能瞭解一句話,這樣叫做解釋學。

 

 

 

那麼闕其疑,大部分對於所謂經典有糟粕的這些顧慮,或者是有些人舉出這句話就是糟粕,這一句話不符合時代精神,這一句話對於現代的法制有不良的影響,這一句是孔子在歧視女性,有好多這種說法了,這就是所謂的論語的“糟粕”啦。那麼孟子的“糟粕”可能更多,孟子為什麼要罵人,要罵楊朱,罵墨翟,楊朱墨翟不都是好人嗎?要罵,而且罵得這麼凶。楊氏為我,是無君也,墨子兼愛,是無父也,無父無君,是禽獸也,把他們罵成禽獸。那麼這樣罵得太過份了,糟粕。各位,我建議以後讀聖賢書,不要隨便拿哪一句話說,這是糟粕,我們也應該運用解釋學的原理,來想一想,也要用全體來解釋部分,要瞭解孔孟的用心之後,才來判定這一句話,到底它是不是糟粕,它是不是不合時代,它是不是違反人性,等等,所以要闕其疑。不要隨便抓聖人的小辮子啦,不要以為你抓住一句聖人講的不大合理的話,你就認為你自己已經超越聖賢了,要闕其疑。我們現在不是說,要維護聖人,然後說,聖人是一無過錯,我們不是要定於一尊,但是也要有謙卑的態度,所以要闕其疑。所以讀到不懂的地方,甚至讀到有意見的地方,把它放著,為什麼?有人對我說,論語有糟粕。他既然能夠舉幾句確實有問題的話,如果能夠解我們就解,不能夠解我就用這樣子的方式,就能解之。不能解,我們就用不解解之。什麼叫不解解之?我們就問他說,請問論語總共幾章?四百九十八章,你舉出幾章的糟粕?三章。那意思就是四百九十五章就不是糟粕對不對?對。那麼你為了四百九十八章裏面的三章,而就認定了論語就沒有價值,我們不要讀論語,或者說,我們要剔掉這三章,你四百九十八章裏面只是剔掉這三章又有什麼意義呢?所以,首先我們要說意義不大,第二點,再說,如果它不是糟粕呢?它也是精華呢?只是我們並沒有完全瞭解呢?所以首先要闕其疑,這是我們讀聖賢書的態度。其實四百九十八章裏面我們把四百九十五章我們認為是精華的都體貼了,都去實踐了,那三章縱然是糟粕,也不會影響到我們的德業,你怕什麼呢?那麼小朋友背了四百九十八章其中有三章是糟粕,難道這三章就把其他四百九十五章都全部打垮了嗎?所以,不管怎麼看,都不必這麼緊張。這叫闕其疑。

 

 

 

曉其意,求其義

 

 

 

如果能夠平其心,易其氣,闕其疑,則聖人之意可見矣。這是我們講的第一段。再來我們看第二段,跟我念(大家跟念):程子曰:凡看文字,須先曉其文意,然後可以求其意,未有不曉文意,而見義者也。這是當然的,這是指初步而言,讀書的第一步而言,要先曉其文意。前幾天我們就講,現代的中國人,連曉文意這一關都度不過,這就太可憐了。那麼曉文意之後,還有第二關,求其義。求其義就是剛才所說的這個方法。所以這一句比較容易瞭解,所以曉其意是第一步,求其義是第二步,當然,再做工夫是第三步,那麼期待自己成聖成賢應該是第四步了。

 

 

 

善讀書者,從事見理

 

 

 

好,我們再看下一段(先生念,眾跟讀),程子曰:學者須將論語中,諸弟子問處,便作自己問,聖人答處,便作今日耳聞,自然有得。雖孔孟複生,不過以此教人。若能于語孟中,深求玩味,將來涵養成甚生氣質!”甚生就是什麼,怎麼樣的氣質,就是多麼好的氣質的意思。這是宋朝洛陽一帶的白話。那將來涵養成什麼樣的氣質呢,也就是說將來涵養成多麼好的氣質。這一條我認為很重要,也就是說,經典還是活的,活在我們面前;聖人還是活著,活在我們面前;聖人諸弟子還是活著,活在我們面前。因為聖人與諸弟子所討論的只不過人性,雖然遠在兩千多年前,地點是在山東曲阜,或者說孔子周遊列國的哪一個國家的一個定點上,所以時間地點都不是現在,都不是我們這個地方,他們所討論的事情或許已經過去了,比如他們討論管仲,他們討論王孫賈,他們討論春秋時代,或者以前堯舜人物,他們討論的是這類人物,他們沒有討論現代人物,但是,他們所表現的是事,事件。不過他們在談論事件,處理事件的時候,他們背後有一個道理。所以我們讀書,是從事件中看出道理。事件是會過時的,道理是永恆的。所以善讀書者,從事見理。因此,有人會說,那是兩千多年前的東西,不合現代,我們現代應該有現代的學問,這一句話講的也沒有錯,但是,這一句話講的太膚淺。因為,我們讀書不是唯讀那些事,我們讀書是從事中見那些理,見所以如此處事的理。事會變,理不會變。那麼既然理不會變,理是永恆的,而這個理,就可以來處理現代的事,所以由古代的事見出永恆的理,運用永恆的理來處理任何時代,任何地方的事,這樣豈不是古可以為今所用嗎?那麼所以我們讀論語的時候,我們讀到這個弟子所問,都當做自己在問,為什麼?因為弟子當時為什麼會提出問題,弟子所提的問題雖然會有他的主觀性,但是他的主觀裏面,就帶有客觀性。也就是說,弟子所問的事件當中,其中就含有了永恆之理,至少孔子所回答的,雖然也是就事而回答,但是孔子的心靈中,有一種永恆的智慧在,所以他所回答的話,都是所謂——“從最清淨法界等流而出”,所以,都有聖人之意在其中。那麼,我們看看弟子問了哪些問題呢?弟子所問的不出幾個方面,第一個方面,就是自己修身養性的問題,所以弟子常常問仁,這個弟子問仁,現在我們也一樣,還要問,什麼是仁?所以弟子問人其實就是我們在問仁;第二個,他問仁是問一個為人之禮,這是普遍的禮,但是孔子對於仁的回答呢?是針對每個人氣質的不同,境界的不同而回答,那麼孔子對於弟子問仁的回答,都不一樣,為什麼不一樣?他是因弟子的程度不一樣,弟子的需求不一樣,而答得不一樣。不過在這個不一樣當中,有一樣者在。也就是說不同的回答中有相同的義理在。那個義理我們也可以說是孔子心中的道。所以吾道一以貫之。那麼弟子如果問的是仁,可見弟子是原來心中也是求道,也是要求人生之道,那麼孔子呢就按照他心中深遠的人生之道,天地之理而面對不同的弟子的需求而作回答,所以假如弟子問的是天地人生之理,那麼這是永恆的問題,我們現在當然還要問,所以弟子的問當作自己的問,孔子的回答當然就可以當作是對自己的回答,假如弟子所問的是事,事情,歷史上的事情。剛才說過,這個事情提出來問,其實弟子所提出來問的應該是,如何看待這件事,如何對這件事情作一個批判的瞭解。那麼如果弟子是這種心情,我們也應該重新的對這個歷史事件再作反省,這個歷史事件背後含有什麼人生道理在,所以,它最後還是一個道理。孔子對於弟子所問的事情的回答,當然也都是根於最深切的人生之道而提出來對這件歷史事件的判斷,所以對於孔子的判斷,我們可以追尋他背後的道理,總之,最後的道理是一個道理,這個道理統稱為仁德。假如再往上推,可統稱為天理、天德。所以不管事情怎麼變,問題怎麼問,回答怎麼答,到最後都統歸於人生天地宇宙之道。那麼如果是這樣子的話,這些問答,到現在都還是活生生的。所以如果能夠讀論語,讀活了孔子與諸弟子,那真的是與聖賢為友,與經典同在了。所以我們要把論語中諸弟子問當作自己問,聖人之答當作聖人對你回答,這樣子自然有所心得。還有說,雖孔孟複生,這是孔孟真的在你眼前,不過以此教人,你就是站在真正的孔孟面前提出問題,孔孟永遠是這樣回答,所以這裏就指出,剛才所說的,歷史會變,而道理不變,如果這樣子我們從語孟中深求玩味,將來涵養成一個非常好的氣質。

 

 

 

熟讀玩味,切己體察

 

 

 

好,第三段這樣解釋,我們看第四段。跟我念。程子曰:“凡看語孟,且須熟讀玩味。須將聖人言語切己,不可只作一場話說。人只看得二書切己,終身盡多也。”這一句話也是跟剛才同樣的意思,也是要切已,切已之前,要“熟讀玩味”,這四個字很重要,有些時候我們讀書雖然讀過了雖然瞭解了,但是這個瞭解,或許是並不深刻,有些時候我們並不是真的在讀書,我們或者在走路或者在做事,或者在聽人講話,我們忽然間會想到,哦,這個就是聖人所說的那一句話,就是這個意思啊。你有一種靈感,你隨機會體會。你為什麼會隨機體會呢?就在你平時的熟讀,當然有時在讀書的時候,你熟讀,你反復地讀,第一遍讀過去,好象沒有什麼感受,讀過兩三遍沒有什麼感受,或者讀到十遍二十遍一百遍的時候,這個忽然有感受,如人飲水,冷曖自知。就是在讀書的時候,熟讀或許當時就有體會的機會,增多體會的機會,而熟讀,熟記於心,所謂念茲在茲,它在平常的時候,它或許忽然有靈感,所以熟讀是增加我們體會聖賢之意的機緣,所以要熟讀。接下去要“玩味”。要品味了,要玩索了,玩索品味了。時常拿上心來想一想,或者在事情上印證印證。甚至讀歷史的時候,你看到歷史人物,他們的言行,或者是國家興亡的氣數,或許在讀這些歷史書的時候,你也能夠跟經典互相印證,這都必須要先熟讀,熟讀以後,才有可能隨時玩味。所以,熟讀玩味,就是能夠深入經藏的一個重要法門,所以要熟讀玩味。而且,剛才講“須將聖人言語切己”,切己省察,切己的意思就是,切,就是關切,跟自己的生命關切,叫切己。剛才所說的,這不是聖人跟他的弟子的問答而已,它是關切到自己的生命,“不可只作一場話說。人只看得二書切己”,又是一個切己,切己兩個字非常重要。“終身盡多也”,這也是一種,剛才說的,是一種文學上的誇張之辭,終身盡多就是說已經夠了,已經太多了,這個意思。當然看得二書切己的時候,這一個人啊,已經象孔子所說的,學如不及,猶恐失之啊,一定是子夏說的日知其所無,月無忘其所能哪。好學了,看得二書切己,必定好學。所以不會說,只看這兩本書就夠了,但是在某個意義上說,這兩本書切實是一個基本,一個核心,所以終身盡多也。

 

 

 

只剩讀著,便自意足

 

 

 

程子曰:“論孟只剩讀著,便自意足。學者須是玩味。若以語言解著,意便不足。”這一句話很有趣,很奇特。這個跟我們讀經非常的類似,簡直可以當作讀經的宣言。論孟只剩讀著,只剩就是只有,你只有讀著讀著啦,就是去讀原文啦,論孟就只有去讀原文哪,讀著讀著,便自意足,這個意義啊就從裏面產生出來。那麼學者須是玩味,你將原文讀著讀著,去思考它,去玩索它,你只是這樣子讀書。若以語言解著,這是比照著說,有人是以語言來解經,也就是說,以知識來解經,意便不足。這不是說不能夠去解經啊,不是說不能夠去看注解,不是這個意思。而是你只偏重在這個注解,你只偏重在想要瞭解它的怎麼翻譯,意便不足。這個意思就是指出,讀聖賢書最重要的目的,是領悟聖賢之意,而不是只是道聼塗説了。所以論孟只剩讀著,你就這樣讀這樣讀,自然會有所領會,猶其是如果你再加強切己玩味的話,那更是有自己的領悟,有自己的領悟才是真正的瞭解,如果只看別人的注解,能言善道,這個對於自己的心性,並沒有什麼直接的關係。所以這一句話,不是叫我們不要看注解,是強調,不可以只以文意,不可以只以語言來解聖人之意,假如只有語言來解,聖人之意是不可得的,所意便不足。所以我們看這些文章啊,要領悟古代這個儒者的用心所在,他講這些話,我們千萬不要死於句下。那不是說我們完全不要看翻譯了,不要看注解了。其實縱使看翻譯,注解,也是要追求聖人之意。所以跟前面一句就相合了,只剩讀著,便自意足,也是在玩味,也就是說,古人曾經玩味過了,古人把他的心得告訴我們,我們讀古人的心得是要啟發自己的心得,而不是拿古人的心得來作茶餘飯後之談,或者來展示自己的博學多文。是這個意思。

 

 

 

那麼,論孟只剩讀著,便自意足,這個確實也有它的真理所在。因為我們前一天不是這樣講,所以有人說,經典很難讀,經典很難,我們說經典很難,也有兩種認定方法。是的,經典很難,也可以說不難。很難,就是說,你要句句去瞭解是很難,你要完全去領會是很難。但是我們也可以說,經典並不難。剛才說過,能夠懂得一句,從這一句深入進去,整個聖賢之意都在裏面,所以經典並不難,只要懂得一句,只要實踐一句,就夠了。還有第二個理由,經典不難的理由是,很多非常重要,深刻的義理,其實都以非常淺近的文章表達。所以一個縱使沒有很高深的,這個語文素養的人,他來讀聖賢之書,讀論語孟子,甚至讀易經,詩經,他也能夠有所得。而且所得的那幾句話,也應該說是這一部經最重要的話。那麼有很多文章都是很淺近的啊,所以不要故意去追求那些深奧的,自己不懂得的,因為不懂得而苦惱,而要去領會自己現在能懂得的,能懂到多少就領悟多少,能領悟多少那就儘量實踐多少,從這樣子一步一步前進,這才是真實地讀聖賢書,才對自己的生命是真有幫助。所以讀書也可以說難,也可以說容易。那麼這一句話就是說,讀書是容易的。縱使唯讀原文,你也可以領會,而且這個意思是已經是很完足。

 

 

 

宋儒陸象山有一個弟子,問他說,老師你常常叫我們讀中庸,請問,你能不能告訴我們,中庸哪一句是要語,也就是說最重要的話,你把中庸最重要的話告訴我們好不好?陸象山沉默了一陣子,不回答。這個弟子一直在那邊等,是不是老師在搜索中庸的那些話,然後想來拿出一句最重要的話告訴我呢?最後陸象山告訴他說,句句是要語啊!弟子問中庸哪一句最重要的你告訴我,陸象山說,每一句都是最重要的。什麼意思,剛才不是講嗎?這個聖人的智慧,表現在每一句話裏面,每一句話都通于聖人之心。如果這樣來看,你懂了一句話,就懂了全部經典,你懂了一句話,就懂了聖賢之意,這樣子讀書豈不簡單嗎?所以兩面都要說才完足。一個讀書人,當然也要博聞廣識。剛才說,瞭解部分才能瞭解全體,你必須把句句都瞭解了,你才能夠真正地把握到,經典的全部的意涵,或者說你才能夠,歸納總結,或者領悟出它的真正的,原始的道理,所謂一以貫之,但是也可說容易。所以說難,你必須博聞廣識,說容易,是每一句話,都可以直接透入。所以難易兩邊都要說。

 

 

 

這個程明道曾經說,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是徹上徹下語,聖人原無二語。居處,就是平常,平常的言語行動,要很恭敬;執事敬,你對於為人處事要有恭敬之心;與人忠,對於人際的往來,你要能夠信守忠實之道。這豈不是很簡單的幾句話嗎?但是程明道說,孔子這三個做人的要領,是徹上徹下語。徹下就是下學,徹上就是上達,下學學人事,上達達天德。這幾句就是徹上徹下。聖人原無二語,聖人原來就沒有第二句話,聖人只有這句話,也就是說聖人教人只有這三句話,你也可以說,整部論語只有這三句話。請問,論語簡單不簡單?當然簡單。所以論語就是這樣讀著,誰不曉得這三句話的意義呢?所以這裏就是自然有得,只是讀著自然有得,只要能夠玩味,就是要切己體察,要躬行實踐。

 

 

 

選經典也可以,但最好是全書通讀

 

 

 

好,我們看下一句,跟我念。或問:“且將論孟緊要處看,如何?”程子曰:“固是好,但終是不浹洽耳。”這個很類似剛才所說的陸象山的故事。我們將緊要處看,所以有人將論語孟子啊四書啊選一些章節來讀,當然也可以,剛才說,一句話就好嘛,所以選一些名言名句豈不好嗎?所以程子說,固是好,程子也並沒有那麼樣的固執,說這樣也好啊,只是有一點可惜,不能夠浹洽。什麼叫浹洽?融會貫通。你認為不緊要的,那是什麼意思啊,不緊要的地方,假如現在不緊要,不緊要是小事也要用心哪,所以你大小事都要照顧,這叫浹洽。還有剛才說的,你認為不緊要,難道真的不緊要嗎?不緊要處說不定更能夠體現大智慧。處理事情處理起來,好象不大合理,說不定背後就是一個偉大的心靈,在處難處之事,他有變通的手段,這當然是更難以學習的地方,所謂可以共學,未可以適道,可以適道,未可以立,可以立,未可以權。聖人的權變之道,就在這個時候,應該這樣處理,雖然這樣處理好象不合于正常之道,但是這個變道,變化的地方,說不定是聖人更大的手段,所以你怎麼說這些就不要讀了呢?所以固是好,終不浹洽。所以選經典也可以,那我們最好是全書通讀。只要不瞭解的地方闕其疑就好。

 

 

 

孔子言語句句是自然,孟子言語句句是事實

 

 

 

再來,下一段,程子曰:“孔子言語句句是自然,孟子言語句句是事實。”誒,這個體會得很好。這個我們就不需要再解釋了。孔子言語句句是自然,孟子言語句句是事實,但是這裏對孔孟的境界啊就有一點分判了,孔子是達到渾然一體的境界,孟子呢就實話實說,這樣。

 

 

 

讀論語孟子,如尺度權衡相似

 

 

 

 好,再來我們看,程子曰:“學者先讀論語孟子,如尺度權衡相似,以此去量度事物,自然見得長短輕重。”所以論語孟子,從淺處說,就是講為人處事之道,從深處說,是天地宇宙之心,所以不管大、小,都可以用論語孟子的道理去衡量,就好象權、衡、尺、度一樣,所以儒者的學問,是追求完全的理性,以理性面對事事物物,這個理性就是判斷事事物物的標準,所以有一個標準,而這個標準不是主觀的,這個標準如果是主觀的,它同時又是客觀的。那麼主觀客觀的同時又是絕對的,以這種標準去權衡事物,當然得到它的長短輕重,所以,該怎麼看就怎麼看,該怎麼說就怎麼說,到最後是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就是這個意思。

 

 

 

讀論語孟子最後是要領悟聖賢之心

 

 

 

再來,最後一段。(大家跟讀)程子曰:“讀論語孟子而不知道,所謂‘雖多,亦奚以為’。”這個知道不是我們現在知不知道的知道,而是去領悟道。那剛才我們講了很多了,讀論語孟子最後是領悟聖賢之心,那麼聖賢之心是通于天德天道,所以我們要讀論語孟子而去領悟道,要不然讀那麼多你又有什麼用,你要做什麼?雖多,亦奚以為。

 

 

 

三、結語:切己體察,躬行實踐

 

 

 

好,我們講到這裏,剩下最前面的那三句,那大概是,意義也都相通,瞭解了這幾句,也能夠瞭解前面那三句,所以,前面那三句就放給各位自己研讀,自己去領悟了。其實我們從頭講到現在,其實每一句話都一樣。都是切己體察,躬行實踐。切己體察,躬行實踐,用這八個字與各位共勉。今天就講到這裏,謝謝各位!

 

 

 

 

 

 

 

附:程子《讀論語孟子法》原文

 

 

 

  程子曰:“學者當以論語孟子為本。論語孟子既治,則六經可不治而明矣。讀書者當觀聖人所以作經之意,與聖人所以用心,聖人之所以至於聖人,而吾之所以未至者,所以未得者。句句而求之,晝誦而味之,中夜而思之,平其心,易其氣,闕其疑,則聖人之意可見矣。”

 

  程子曰:“凡看文字,須先曉其文義,然後可以求其意。未有不曉文義而見意者也。”

 

  程子曰:“學者須將論語中諸弟子問處便作自己問,聖人答處便作今日耳聞,自然有得。雖孔孟複生,不過以此教人。若能于語孟中深求玩味,將來涵養成甚生氣質!”

 

  程子曰:“凡看語孟,且須熟讀玩味。須將聖人言語切己,不可只作一場話說。人只看得二書切己,終身盡多也。”

 

  程子曰:“論孟只剩讀著,便自意足。學者須是玩味。若以語言解著,意便不足。”

 

  或問:“且將論孟緊要處看,如何?”程子曰:“固是好,但終是不浹洽耳。”

 

  程子曰:“孔子言語句句是自然,孟子言語句句是事實。”

 

  程子曰:“學者先讀論語孟子,如尺度權衡相似,以此去量度事物,自然見得長短輕重。”

 

  程子曰:“讀論語孟子而不知道,所謂‘雖多,亦奚以為’。”

 

 

 

 

 

程子曰:“讀論語:有讀了全然無事者;有讀了後其中得一兩句喜者;有讀了後知好之者;有讀了後直有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者。”

 

  程子曰:“今人不會讀書。如讀論語,未讀時是此等人,讀了後又只是此等人,便是不曾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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