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懷瑾先生講述真實的關公

2013/05/28 08:05

    

南懷瑾先生講述真實的關公
来源:《中國文化泛言》

 

世所標榜關公之忠義,則於忠道之詮釋,不僅施於君臣之際,且可盡於人倫綱常之間。其於義道之影響,且可概于朋友之適而及於社會之則。是誠《春秋》大義之微旨,故關公之典範,終能由人

編者按:這篇文章選自南懷瑾先生的著作《中國文化泛言》,是懷公為《武聖關壯繆遺跡圖志》這本書作的序,從這里我們可以相對全面和客觀地瞭解關聖之生平事蹟及為人

老古出版社自成立以來,發行書籍皆以開繼承啟文化為職志。頃者,負責業務之古生國治,編輯部之曾生令偉,偕來問訊,且告知即將出版《武聖關壯繆遺跡圖志》一書,囑為之序,驟聞其請,誠有難以下筆之感。蓋自元明以來,關公事蹟,由史乘而衍為演義,自人位而極為帝天,迷離惝恍,家喻戶曉,俗成聚實,賢者猶不免於信奉,況已成為民俗文化之中堅信仰,普為四海同欽,須欲辨別其是非有無之際,誠無益于化民成俗之旨,且徒亂于季世神道設教之風也。

嘗謂上下五千年,中國文化之人物,于史冊名聞之外,而獨能普遍流芳於百代,且又為後世所盡知之人物,譽聖頌帝,數不多得,文如尼山之孔夫子,固不具說。武則關、岳並稱,而尤以關公為普聞,其故何哉?思之再三,俗稱岳武穆獨以精忠報國為典訓,其量止於君臣之閫,而未能化及人倫之大者。至如世所標榜關公之忠義,則於忠道之詮釋,不僅施於君臣之際,且可盡於人倫綱常之間。其於義道之影響,且可概于朋友之適而及於社會之則。是誠《春秋》大義之微旨,故關公之典範,終能由人道而臻於神明之尊,豈偶然哉?非徒然也。

孟子有言曰:“可欲之謂善;有諸己之謂信;充實之謂美;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大而化之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以之律于關公生平之盡心志節,誠如孟子所言前二者之實,後四者之基。若夫身後之修,抑為精誠之漸進,或為聰明正直,死而為神之美崇,洵有不可知者。佛曰:不可思議,亦其斯之謂耶?

論者有曰:徵之史實,演義之說關公事蹟,不可盡信,且其為人所盛傳徐州依曹之玷,計較馬超之忌,拒絕孫吳之執,以及荊州之失,其可議者殊多,曷足以當武之聖者之譽乎?曰:此亦有說。孟子曰:“盡信書,則不如無書。”況陳壽之撰,依違曹魏而輕議蜀漢,亦理所必至,事有固然也。然壽之史傳曰:

初,曹公壯羽為人,而察其心神,無久留之意。謂張遼曰:卿試以情問之。既而遼以問羽。羽歎曰:吾極知曹公待我厚,然吾受劉將軍厚恩,誓以共死,不可背之。吾終不留。吾要當立效以報曹公乃去。遼以羽言報公。公義之。及羽殺顏良。曹公知其必去,重加賞賜。羽盡封其所賜,拜書告辭而奔先主于袁軍,左右欲追之。曹公曰:彼各為其主,勿追也。

即此而觀陳壽之微言,于關公之志節神采,及其進退權宜之際,情至義盡,從容不迫,固深得於《春秋》大義之旨,豈可以古文簡略其敍述,而誣以依曹為失節耶!故羅貫中之作《演義》,衍其內蘊,雖非信史,亦無溢美史跡之譽。《易》曰:“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唯聖人乎!”此誠萬古綱常之典範,美哉其人,是之足以謂之神也!

壽傳又曰:聞馬超來降,舊非故人,羽書與諸葛亮,問超人才,可誰比類?亮知羽護前。乃答之曰:“孟起兼資文武,雄烈過人。一世之傑,黔、彭之徒,當與翼德並趨爭先,猶未及髯之絕倫逸群也。”羽美鬚髯,故亮謂之髯。羽省書大悅,以示賓客。

後之論者,據傳所謂“亮知羽護前”一語,謂公有忌才之嫌。複以“省書大悅,以示賓客”,量其器度之不廣。殊不知公與劉先主,崛起草莽,世途之辛苦艱難,人情誠偽莫測,備嘗備知。方其獨當一面,威負重鎮,乍聞西陲降將,而又非創業故舊,衡之國策,豈可不有此一問,以定全面戰略之機,何忌之有?至於傳稱“亮知羽護前”者,蓋謂諸葛亮深知公情重故舊,嫌疑新降之意,故以老友輕鬆遊戲之筆,以釋其疑。書稱“猶未及髯之絕倫逸群也”。足以見諸葛孔明與公情誼之親切,故出之於戲言之句,因之而有公之“省書大悅,以示賓客”之舉。實非器局狹小之態,洵為君臣朋友相得無間之情事。倘徒依文解義,不究其微言之妙,則其誣也,固亦當然矣!

至若其拒婚孫吳,則在陳壽之傳,及典略所載,固已詳述。當是之時,公“威震華夏,曹操議遷徙許都,以避其銳。”可見孫吳之議和,僅為權謀而詭計,則公之拒婚,義固當然也。況孫吳前有婚盟于劉先主,而終亦以違親親為詭謀,前車覆轍,殷鑒不遠。此公固知和親于吳之不足恃,拒婚于孫吳亦不足恃。公誼私情,兩皆無益,當機在局者應所深知,殊非千載以後可輕議得失也。

及其荊州之失,固又出於孫吳之渝信背盟,又複牽掣於故舊將校,糜芳、傅士仁等輩之變志投敵,雖有“間謀”失察之嫌,而古今至誠直道之君子,往往禍起蕭牆,困厄于親信舊誼之間者,史實難以勝數,此所以讀史者每為千古人心險惡易變而掩卷長歎者,雖曰人事,豈非天命哉!

《蜀記》有曰:公初出軍圍樊,夢豬齧其足,語子平曰:吾今年衰矣,然不得還江表!

觀此,此非公已預知時至,其亦生而神靈者乎!今為輯印此圖書,並附論及之。近者,世俗傳稱,天志易運,民封神榜曰“關聖大帝”,且非民心即天心,神由人興之意歟!是為序。

一九七八年冬月   臺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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